诸葛恪辞别了吕岱,两天后抵达吴都建邺。他一入朝,即受拜太子太傅。太子太傅是孙亮的老师,孙权希望诸葛恪能跟孙亮建立感情,为将来辅政打下基础。翌月,孙权册封五子孙奋、六子孙休为藩王,并让这两个儿子定居到武昌和虎林,两处皆位于长江沿岸,是战略要地。此举是为强化藩王的军事实力,以平衡朝廷重臣。

又过了几个月,孙权病情加重,陷入长久的昏迷中。这天,他在梦中想起一件事,猛然惊醒。这是他此生最后的未竟之事——托孤。“赶快召太子太傅诸葛恪、中书令孙弘、太常滕胤、右部督吕据、武卫将军孙峻过来。”这五位中,孙峻属于孙氏皇族自不必赘言,诸葛恪祖籍徐州,吕据祖籍豫州,滕胤祖籍青州,只有孙弘祖籍江东,但也非吴郡人,而是会稽郡人。按说吴国建立后,从未发生吴郡士族背叛孙权的事,但孙权自始至终对吴郡士族抱着忌惮。究其原因,恐怕是孙氏出身低微,面对吴郡士族,尤其是“吴郡四姓”有种与生俱来的被压迫感吧。

须臾,诸葛恪等五人叩拜在孙权病榻下。

孙权开始口齿含混地嘱托后事:“……恐怕今后再不能与诸位相见了,我死后,请诸位悉心辅佐太子……”

“臣等以死奉诏!”

孙权闭目沉思。诸葛氏该不会成为第二个陆氏吧?应该不会,毕竟他们家在江东只存续了两代。想到这里,孙权稍稍安心了些,又说道:“从今往后,朝政就委托给几位全权处理,切勿辜负我的信任。”

“臣一定不负陛下托付……”诸葛恪只听到一阵鼾声,偷偷往病榻上窥探,只见孙权已然昏睡过去了。

崛起的权臣

诸葛恪、孙弘、滕胤、吕据、孙峻这五位托孤重臣静悄悄地退出了寝宫,往皇宫外走去。眼看快走到宫门,孙弘停住了脚步。

“我先回趟中书省,就不陪几位出宫了。”吴国中书省与魏国中书省职能一样,且都坐落于皇宫内。

孙弘目送几位同僚出了皇宫,然后独自一人回到中书省。他愁眉不展,无比忧虑自己的前途命运。

怎么办呢?虽说同是托孤重臣,但明显诸葛恪实力最强。他若要害我,我可是毫无还手之力。

孙弘之所以害怕诸葛恪,是因为早在“南鲁党争”时,他接二连三陷害过一大批太子党重臣,其中,被他陷害的张休就是诸葛恪的亲戚。诸葛恪早年也是太子党,后来迫于局势不得不脚踩两只船,更因此赔上了儿子诸葛绰一条命。总之,孙弘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诸葛恪绝不会成为他的朋友。

孙弘独坐中书省彻夜未眠。次日清晨,他踌躇来到孙权的寝宫外,想再探听探听孙权的口风。可等了很久,寝宫内一点声音都没有。

孙弘拽住一个宦官:“你进去看看陛下醒了没有。”

宦官进了寝宫,片刻后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孙大人,陛下……陛下他……”

“陛下怎么了?快说!”

“陛下驾崩了!”

“啊!”孙弘瞠目结舌。

公元252年5月,继承父兄遗志,创建吴国的帝王孙权于七十一岁病故。他极擅长以外交手段谋求利益和生存空间,虽然吴国的实力强于蜀国,但孙权却比刘备晚称帝八年,这是因为他不想碰触魏国和蜀国敏感的神经。他的一生闪现着众多特点,集睿智与昏聩、霸气与隐忍于一身,他盛年时与臣子同生共死,对下属厚恩相待,到了晚年,却将吴国众多功臣名将(包括他们的后代)屠戮殆尽,甚至无情地迫害自己的儿子,展现出极其复杂的性格。

“中书令大人!”宦官使劲揪着孙弘的袖子,“您别傻愣着呀!得赶快通知群臣。”

此刻,孙弘脑子里只有绝望。晚了,要想劝说孙权抑制诸葛恪再无可能。除非……陡然间,他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你喊什么!”孙弘一把将宦官拉进寝宫,“陛下驾崩这事,跟谁都不准说,听见没!”

宦官吓得连连点头。

孙弘暂时压住孙权驾崩的消息,又假借孙权的名义写了一封要诛杀诸葛恪的诏书。不过他清楚,仅凭一封诏书(更何况是矫诏)肯定干不过诸葛恪,要想成功,必须争取到手握皇宫禁军兵权的武卫将军孙峻的支持。

孙弘把矫诏偷偷拿给孙峻看:“陛下刚刚驾崩,临死前授意我除掉诸葛恪。”

孙峻看毕,浑身直冒冷汗,他断定这一定是矫诏,心想,诸葛恪权倾朝野,诸葛融又掌兵在外,孙弘这么干就是找死,自己可不能平白无故地搭上性命。他不动声色地言道:“要对付诸葛恪还得从长计议。既然陛下有诏,中书令大人放心,我一定会鼎力相助。”他敷衍过孙弘,然后飞一般跑往诸葛恪处,将孙弘的密谋和盘托出……

诸葛恪当即吩咐侍卫:“去跟孙弘说,我要找他商议政务,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得把他请来!”

孙弘手里没兵,只能硬着头皮去。他进了诸葛恪府,却见到孙峻缩在一旁,顿时明白了一切。

“杀了!”诸葛恪一声令下,左右侍卫拔刀出鞘,当场将孙弘剁成了肉泥。

血溅了孙峻一身,吓得他差点瘫在地上。

孙弘死后,孙权驾崩的消息即被公布于众,年仅九岁的孙亮登基。诸葛恪官拜太傅,权倾朝野。

当月,诸葛恪发布诏书:“藩王不懂军事,但他们的藩国却占据各个军事重镇,对社稷有弊无利。前阵子,魏国曹彪勾结王淩谋反就是前车之鉴。因此,朝廷决定把孙奋(孙权第五子)从武昌迁到豫章,孙休(孙权第六子)从虎林迁到丹杨。从今以后,藩王不得染指兵权,以免威胁朝廷。”孙权一共有七个儿子,其中两人早夭,孙和被流放后徙居长沙,孙霸赐死,孙亮登基,除此之外便只剩下孙奋和孙休了。

孙奋接到诏书后拒不从命。

诸葛恪给孙奋写了一封恐吓信,大意如下:“当初,孙霸如果接纳忠言,居安思危,就不会有被处死的惨剧发生。你该以孙霸为戒。若你心怀不轨,我宁愿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也不会辜负了国家。”

仅仅十个月前,在魏国的颍河之上,司马懿曾对王淩说过一句类似的话:“我宁愿负卿,也不负国家。”

孙奋明白了,如果自己再抗命肯定死无葬身之地。最后,他不得不服软。

孙休倒没像孙奋这么执拗,老老实实地去了丹杨,但境遇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遭到丹杨太守李衡的苛刻对待。这位李衡,在任丹杨太守以前正是诸葛恪的幕僚。

孙权临死前让孙奋、孙休掌兵,可不料自己刚死,这两个儿子就被诸葛恪整垮了。

接着,诸葛恪又让镇守南荆州重镇公安的弟弟诸葛融严加戒备边境诸将,禁止任何守将以吊唁孙权为由擅自来建邺。如此,边境诸将也就不会威胁到诸葛恪在朝廷的地位了。

诸葛恪以强硬手段压住了朝廷、藩王以及边境众将,成了吴国地位最高的权臣。

巢湖大堤

在巢湖以东,是濡须水(即是今天的裕溪河)的入河口,这里属于吴国境内,称作东关(今安徽省巢湖市)。坐落在巢湖西北岸边的则是魏国军事重镇——合肥。合肥与东关隔着巢湖遥相对峙,是魏吴两国东部边境的主要战场。

孙权驾崩过了大半年,到公元252年12月,诸葛恪会集大军进驻东关。时已寒冬,诸葛恪身穿一件厚实的皮裘,迎着飕飗冷风站在巢湖岸边,抬手指着濡须水的入河口下令道:“就在那里筑堤坝。在堤坝的东侧和西侧建两座城,全端率一千人留守西城,留略率一千人留守东城。”如此一来,巢湖水通往长江的河道被阻塞,湖水上涨势必对魏国合肥造成干扰。两座城池依山傍湖而建,成为守护东关大堤的桥头堡。

诸葛恪在魏国的边境重镇旁插下了两颗坚实的钉子,旋即率军返回吴都建邺。

没多久,魏国获知诸葛恪在东关的举动。司马师把辖区与吴国接壤的四位军事统帅——荆州都督王昶、豫州都督毌(guàn)丘俭、扬州都督诸葛诞、徐青都督胡遵召回京都,商议对抗吴国的战略。

王昶懒得管淮南的事,他提议率荆州水军沿长江顺流向东,直插吴国腹地,沿途攻略长江南岸城池。常年来,魏国对吴国的战争都是从江北纵向深入江南,但王昶却打算沿着长江从西打到东,横扫吴国北线。他的战术相当激进,这一方面源于他多年治理荆州水军的自信,另一方面也是为争口气。原本,他曾统领荆、豫二州,可在正始年间,豫州却被曹爽强行划分给了毌丘俭。

毌丘俭则有些低调:“我不认为当前是讨伐吴国的良机,不如先踏踏实实储备军粮,等条件成熟再伺机而动。”他从王昶手中接管统领豫州的时间不长,自忖实力不济,再加上豫州虽与吴国接壤,但并非主战场,因而提出了一个相对保守的策略。

胡遵镇守青州和徐州,虽然徐州与吴国接壤,但因为地理因素,这里也无缘成为两国相争的主战场。当年曹丕东巡时想经由徐州讨伐吴国,最后也只能隔江观望,无从下手。可是,胡遵不甘受冷落,他希望借此战让自己的地位更上一层楼,但他若想伐吴就必须绕道扬州诸葛诞的辖区,还得在淮南开战。于是,他提出了另一个策略:“伐吴须多路进攻,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我打算与王昶、毌丘俭、诸葛诞四道并进。我和诸葛诞负责攻克巢湖大堤。”他想:只要把战争规模搞大,自己也就能顺理成章地掺和进来了。

司马师听着三位军事统帅完全站在各自立场上拿出的三套方案,心里有点犯难。他扭头询问诸葛诞:“你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