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闹得越来越大,最后,竟有数千人聚集在郭淮府邸周围不肯离去,眼看着,雍州即将发生一场不小的动荡了。

郭淮的儿子们见此情景,纷纷跪地叩头,以至额头血流如注:“求您派人把母亲追回来吧!若母亲遭受不幸,我们也不活了!”

郭淮老泪纵横,他对前来请愿的众人拱手施了一礼:“我郭淮对诸位的厚意,在此拜谢了!”言讫,他高声喝令,“追回夫人!”

闻听郭淮的军令,顷刻间,数千人翻身跃马疾驰而去。当天,众人带着郭淮的夫人回来了。

夫人是平安归来,但郭淮也犯下抗命拒捕之罪,如何是好?他抱着不惜鱼死网破的态度给司马懿写了一封信。

“臣的五个孩子舍不得母亲,若他们母亲死了,他们也将同赴黄泉,若没有这五个孩子,也没有我郭淮!臣自知犯法,甘愿受罚!”郭淮传达给司马懿的意思是:夫人没了就意味着自己家破人亡,倘若真被逼到这份儿上,自己身为雍凉都督,绝不会坐以待毙。

司马懿谨慎斟酌着信中每一个字,同时,他也听说了雍州的民意。良久,他长吁了口气,传令下去:“将郭淮的夫人赦免吧……”

王淩的妹妹,成为王淩家人中的唯一幸存者。

庞大的太原王氏中,王淩这一支算是彻底绝了,可另一支王昶则依旧显赫。很显然,王昶完全没有参与族兄王淩的计划,日后,王昶不仅延续,更是光大了太原王氏,他的子孙俱成为西晋重臣,以后还会讲到。

几天后,司马懿亲临寿春稳定当地局势,并将王淩谋反事件中有牵连者,包括先前招供的杨康一一处决。

受刑者不仅仅局限于活人,还包括死人。令狐愚的坟墓被挖得乱七八糟,尸体被悬挂在寿春市集附近暴尸三天。

除了这些人之外,此案中的另一位主角,楚王曹彪颇令人感到棘手。

“难道要审理藩王?”

“不如直接定他的罪,让他自裁吧。”

于是,这件事绕开了司法程序,未经由廷尉当面审理,而是由朝廷下诏直接勒令曹彪在藩国内自尽。临死前,曹彪又回想起当初相术大师朱建平对他说过的话:“您在五十七岁的时候恐有刀兵之灾,请一定要谨慎防范。”这一年,曹彪刚好五十七岁。另外,曹彪藩国内的数百名幕僚属官也都被处死了。

曹彪一死楚国即被削除,划归淮南郡。淮南郡北至平阿,中有寿春(魏国扬州都督的驻地),南至合肥(防御吴国的军事重镇),这里正是魏国历届扬州都督的管辖范围。王淩是第一个在淮南掀起叛乱的藩镇重臣,却不是最后一个。淮南,也注定称为魏国晚期一个传奇之地,在往后的故事里还会多次出现。

现实主义者

公元251年6月,司马懿处理完王淩和曹彪后,忽然感觉精力从自己身体里飞速流失而去,他从没有这样疲惫过。司马懿病倒了。这一次,他是真的病了。

这天,太仆庾嶷奉朝廷之命来到司马懿的府邸。

开门迎接的是司马师。

“原来是庾大人!快快有请。”

“我带有朝廷诏书。”庾嶷含笑道。这位庾嶷出身颍川名门,颍川庾氏是魏朝时崛起的新锐士族,他们和司马家族关系非常好,到了晋朝时,庾氏家族相当兴盛,关于庾氏子孙,在讲到晋朝时会成为重要角色。

司马师听到这话,正了正衣冠:“原来如此,家父仍卧病在床,您且稍等,我扶他老人家出来接旨。”

庾嶷慌忙拦住司马师:“别劳烦司马公了,我们进去,在他床边宣读诏书即可。”

随即,他在司马师的引领下进了司马懿的寝室,大声宣读诏书。

“陛下念司马公匡扶社稷功勋卓著。故拜司马公为相国,册封安平郡公!”自曹丕登基,魏朝迄今三十余年从未有过丞相,而外姓功臣最高只能封侯,只有皇室成员才能册封为公和王。如今,朝廷要拜司马懿为丞相、册封公,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司马懿静静地躺在床上听旨,他暗想:当年魏国的霸业就是从曹操官拜汉朝丞相、受封魏公开始的,想来朝廷已将自己定性为凶狠的权臣了吧?但时机还不到,倘若接受册封必令天下群情激奋,自己时日无多,今后,司马家族的后继者能否应付得了那种局面?

待庾嶷读完诏书,司马懿勉强撑起身子。

“请庾大人替我回绝了吧。”

“这……”庾嶷心里犯起嘀咕:无论司马懿接受不接受官爵,他既已走上这条路,是无论如何都回不了头了。

“诏书恕我不能接受!万万不能接受!”司马懿坚决推辞。

“好吧,那我回去跟陛下说说。”

送走了庾嶷,司马懿小声嘀咕了一句:“都是些招惹是非的虚名,要之何用!”

既然官爵是虚名,那什么是实在的呢?极具现实主义色彩的司马懿强忍着病痛,给朝廷上了一封奏表。

“为防止今后再出现类似楚王曹彪这种事,臣恳请将所有魏室藩王安置在邺城,并派专人监察,如此方可保社稷安泰。”邺城属于黄河以北的冀州,是魏国建国后的第一个都城,后成为魏国五都(邺城、洛阳、许昌、长安、谯郡)之一。

原本只有燕王曹宇住在邺城。这些天,曹宇看着多年未曾谋面的兄弟浩浩荡荡都涌进城里,心头百感交集,难以言表。从这一刻起,邺城便成为囚禁曹氏藩王的奢华监狱,那些曹操的子孙后代从此再也没有丝毫力量能反抗司马家族了。

无悔无憾

几天后,疾病蔓延至司马懿的全身,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只能静候死期的到来。我已经做得太多了,这次,恐怕真是不行了……司马懿一生中两次装病。第一次,他欺骗曹操,躲过了充满变数的乱世;第二次,他欺骗曹爽,将曹氏社稷纳于掌中。

司马懿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有时候,他仿佛能看到王淩的冤魂飘浮在自己眼前。滚开!他怒斥着,奋力伸手将这影像挥去。

王淩的影像随之散去,司马懿这才看清他床前有无数双眼睛正凝视着自己,在这里,会集了他的八个儿子,司马师、司马昭、司马榦、司马亮、司马伷、司马骏、司马肜、司马伦,还有以司马孚为首的几个弟弟,当然,还有弟弟们不计其数的儿子。司马家族何其壮大啊!司马懿感到无比欣慰,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不过,这笑容在旁人看来,仅仅是脸部皮肤的一阵细微抽搐,以及喉咙中发出的痛苦的咯咯声。司马懿实在病得太重了。

“你们今后好自为之……”他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后不得不进行长时间的休息。勉强积攒了一点力气,才又张开嘴,缓缓地说出了他此生最后的遗言:“我死后……司马家族的子孙,永远、永远不准拜谒我的陵墓……而且……而且……从今以后,我司马家族任何人,都不准拜谒先代陵墓……切记!切记!”几年前,司马懿正是趁着曹芳拜谒曹叡陵墓的机会才得以成功发动政变,这件事令他刻骨铭心。后来,司马家族的子嗣一直恪守祖训,放弃了谒陵制度,这一传统延续到了西晋和东晋时代,即便司马家族登上九五之尊,皇帝也极少去拜谒皇陵。

司马懿说完这番话后,再也张不开嘴了。他环视着家人,最终,他的目光回落到长子司马师的脸上。

突然,司马懿使尽浑身最后的力气向司马师伸出了手,司马师慌忙握住。

给你了,接得住吗?司马懿说不出一句话,却以目光和手部的颤抖传递着信息。

接得住!司马师也没有说话,他牢牢地握着父亲的手,并将这信息以同样的方式回传给父亲。

司马懿平静了下来,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心脏也随之停止跳动。

“仲达!仲达!”在一片漆黑之中,曹丕狰狞的面孔浮现在司马懿的眼前。

“先帝……”他曾无比惧怕这个人,此刻却敢昂首与之对视。

“你怎么如此狠毒!就不能手下留情吗?”曹丕痛苦地哀求着。

“先帝您难道忘了吗?当初您要处死杨俊的时候,臣也是这样向您苦苦哀求的呀!……”司马懿不再搭理曹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