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节(2 / 2)

黑光起于一点,迅速向前推移,化成一条墨线。墨线不见得凌厉,不见得雄厚,好像真的只是一条线。可是,它刺进涌向它的剑光,就像拿一根针刺进豆腐那么容易。刺进去的一刹那,墨线骤然扩向四面八方,犹如滴进清水里的一滴墨汁。滴落之后,那碗水再也不能叫做清水。

那碗倒霉的水,就是任遥的剑势。墨线扩开时,燕飞瞳孔骤缩,心中也是震惊至极。

黑光其实是浓烈的刀光,来自一柄轻薄锋利的黑色短刀。短刀握在一只小手里,而这只手又连在主人的身躯上。刀锋确实很短,和主人凑到一起,就没那么短了。

它的主人,赫然是一个只有六七岁年纪,身着黑衣的幼小女孩。

原来,游莹竟未说谎,亦非惊慌过甚,把救命恩人年纪说小了五十岁。原来,真的有这么一个小姑娘,昨夜跟踪他燕飞,凌晨杀了赫连勃勃,在清晨阳光直射大地时,又找到藏身边荒的任遥,领教他的御龙剑。

燕飞度过了二十多年的人生。但他经历过的惊险大事、奇异怪事,可以和别人的二百多年相比。即使如此,他目睹此情此景,仍然怀疑自己在做梦。这一瞬间,他明白了任遥的感受。

任遥高傲自负,睚眦必报,心胸极为狭窄,岂会愿意输给一个孩子?讽刺的是,他不仅要输,还很有可能在这一战中死去。他的无奈、惊讶、愤怒,不用问也想象得到。但他心灵越是充满了负面情绪,就越难反败为胜。

燕飞到达丘陵底部,恰见御龙剑种种巧妙变化,被黑刀觑破虚实,长驱直入。尽管任遥动作灵巧如神,极力避免被对手节奏影响。但这一刀之后,所有努力都化为泡影。

铮的一声清响,刀剑相交,剑网立时消散,化为朵朵灿烂剑花。剑花金光烁然,虚实相生,因双方交手的劲气而激荡着,令人眼花缭乱。

燕飞顾不得什么前因后果,什么来龙去脉,只想接近他们,在旁观看这场诡异的激战。他毫不犹豫,提气奔向小丘陵的最高处,忽听后面密林中,又有人疾掠而出。

人还没到,尖叫声已然响起:“贱人!纳命来!”

这声音十分熟悉,却尖利的异乎寻常。燕飞回头一看,恰见“逍遥帝后”任青媞满脸惊怒,窜出林外,手提两把锋锐的双短刃,连看都没看他,只顾狂奔向任遥所在之处。

但她的叫声没有半点作用。尖叫响彻丘陵,任遥于同时心神散乱,剑势变化时,露出一丝破绽。只一眨眼的功夫,夜刀挑开御龙剑,继续往上斜挑,然后一刀力劈而下。

刀锋落处,通天冠寸寸碎裂。任遥披头散发,向后狼狈退去。

第四百六十六章

刹那间,任青媞花容失色。

她本来天真秀丽, 纯洁柔美的脸庞, 变的狰狞如女鬼, 足以打消所有人的痴心妄想。燕飞初遇她时,曾经数次因她的美貌动心, 明知她不怀好意,却不愿下狠手伤她。如果他遇见的任青媞是现在这个,那么, 他根本不可能对她产生任何好感, 更谈不上手下留情。

此时, 她以为任遥即将死去,又是震惊, 又是恐慌, 一颗心直往肚子里沉。偏偏双方相距太远, 怎么赶都赶不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件事发生。

燕飞猜的完全没错。任遥确实是曹魏后裔, 昔日的皇族子弟,而她并非任遥的“皇后”, 只是他的亲生妹妹。曼妙夫人则是他们的堂姊妹。

他们堂兄妹三人, 乃是曹氏最后的血脉, 从小就继承祖宗遗愿, 立誓一定要复兴大魏, 将帝位从司马氏手里夺回来。为了这个目的,他们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愿意做。邪恶神秘的逍遥教, 也是为此而建立的。

如今晋朝气数已尽,皇帝司马曜昏庸无能,琅琊王司马道子大权独揽,谢安退出京城,王坦之才干平庸,北有慕容垂、姚苌等霸主,南有孙恩、徐道覆的天师军,正是他们浑水摸鱼,趁乱取利的好时候。她、任遥、曼妙,各有任务,各司其职,与南北诸势力互通有无。

谁知任遥亲自来到边荒集,仅仅一天,便遇到了莫名其妙出现的索命小鬼。

那时候,他们正在边荒钟楼附近,等候一名忠心耿耿的手下。那名黑衣女童忽然现身,向他们露出甜美笑容,宣称她想挑战任遥,好像不知道这话有多么惊世骇俗。

任青媞大感意外,当场咯咯娇笑,没有体会出她言语中的严肃。任遥更是没把她放在眼里,也没打算高抬贵手,饶过一个小女孩,随手抽出御龙剑,一剑朝她当头劈落。

任青媞心中一片混乱,已不大记得当时的场面。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任遥竟已处于下风,眼见就要落败。逍遥教最可怕的“逍遥真气”,在对方面前,活像一阵微风,毫无威力可言。

她惊的呆如木鸡,好歹作出了反应,拔出双短刃,不要命地狂攻上去,为任遥换取逃脱机会。但仅仅十多招后,黑衣小鬼用手中那把漆黑的鬼刀,连续砍中她的短刃,将她远远震开,然后紧追任遥而去。

任遥一死,曹魏血统便会断绝,再也没有复国的可能。他是至关重要的人,绝对不可有失。任青媞无论付出何等代价,都要保住他的命。正因如此,他命在顷刻,她就像是疯了,带着满脸狰狞可怖的神情,扑向丘陵高地。

但是,事情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糕。

任遥后退时,刀光也在消逝。

转眼间,丘陵上杀气尽消,恢复了宁静美丽的感觉。天空仍然泛出暗灰色,却比刚才明亮许多。任遥连退七八步,兀自心有余悸,忽觉面前那股暴风一样的压力消失了,赶紧定神去看。

苏夜收回夜刀,站在原地,一脸气定神闲,并无追击他的意思。随后,他主动开口,用小孩子特有的,甜美稚嫩的声音道:“行了,你已经输了。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走吧。”

任遥失声叫道:“什么?”

在同一时间,燕飞冲上最高处,听到她这么说,忽然之间一阵失望,也是情不自禁,皱眉问道:“什么?”

苏夜斜睨他一眼,向任遥笑道:“我之前就说过,我只想和你交手,分出胜负,不打算杀死你,也不打算被你杀死。是你自己见势不妙,拔腿就跑,还让你妹子豁命拦着我,能怪我吗?现在我及时收手,你终于可以放心了吧?”

任遥不顾披散在两肩的乱发,眼中射出惊疑不定的光芒,仿佛看一个怪物似的,死死瞪视着她。

他平时的形象邪恶诡异,能够影响人的心灵,让人一见到他,就打心里感到害怕。燕飞第一次碰上他时,也有这种感觉。但这个时候,他既不邪恶,也不高贵,甚至不够冷酷无情,类似于受惊的野兽,想跑又不敢跑,恢复了帝王衣冠之下,凡夫俗子的本质。

任青媞掠飞到一半,突然发现危机已经解除,几乎喜极而泣。她全速掠上丘陵,气喘吁吁奔到任遥身边,关切地打量着他,又扭头去看苏夜。她那双明媚的大眼睛里,也闪动着惊异的光,脸色如同暴雨将至时的天色,怎么都轻松不起来。

燕飞正与任青媞面面相觑,忽听锵的一声,御龙剑射回鞘中。任遥厉声问道:“你是谁?”

“……我?我是一个人。”苏夜笑嘻嘻地说。

这是百分之百正确的答案,也是毫无用处的答案。她不喜欢任遥,所以无意自报家门,更不想继续搭理他们。因此,她转身面对燕飞,微微一笑,迈步向他走去。

燕飞总算得到机会,可以从正面仔细打量她。

他觉得,她长相非常娇美可爱,皮肤雪白娇嫩,眼睛漆黑明亮,具有和年龄不相符的空灵飘逸气质。任遥自视甚高,以帝君自居,才穿上全套礼服冠冕。她年纪幼小,衣着朴素,只穿了一身最简单的夜行衣,给他留下的印象,却远远超过了任遥。

激战结束后,她直接转身,背对狼狈不堪的任遥,惊喜中藏有恼怒的任青媞,却完全不在意,随便让后背空门大露,无惧于他们从后偷袭。

燕飞盯着她,没来由觉得,她一定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而且他看得出,她对他没有敌意,反倒很感兴趣。他观察她时,她的目光也在他脸上打转。

这个想法让他愉快和轻松。于是,他用笑容回报她,同时问出了相同的问题,“你是谁?”

苏夜走到他身前三尺处,站定了,仰头望着他结实的肩膀,俊秀的面庞,缓缓问道:“你就是燕飞?”

燕飞笑道:“正是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