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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场面血腥至极,有点像屠宰场。游莹本就受惊极深,发现鲜血从腔子里冲天而起,喷洒在自己身上,而赫连勃勃已头颈分离时,险些晕了过去。

她并没有真正昏晕,她的眼睛仍瞪着前方。她看到赫连勃勃身后,转出了一个至多六七岁,容貌玉雪可爱,却穿了一身黑衣的小女孩。

小女孩面无表情,默不作声,看了她一眼,伸手凭空连点数下,用指风解开了她的穴道,转身就走。

游莹一边抓起旁边的衣物,手忙脚乱穿着,一边狼狈不堪地追出去,扯着嗓子要她等等。但她追出舱外时,外面只有河水与灯光,看不到一个人影。刚才救了她的小女孩,似乎只是从幻梦里走出的人物。

她发了好一会儿呆,看见那十五具横倒在地的尸体,才确定这绝对不是梦,赶紧逃回羯帮总坛,叫醒长哈力行,向他诉说今晚的遭遇。

长哈力行大吃一惊,听到“六七岁小女孩”时,不由连连皱眉,觉得女儿是吓糊涂了,开始胡说八道。不过,话可以胡说,血却做不得假。他亲自带上精锐人马,赶到码头处一看,发现赫连勃勃没穿裤子的无头尸身还在舱里,满船都是喷溅出来的血迹。

他先大惊,后大怒,当即去找匈奴帮算账,说他们违背了边荒集的规矩,赫连勃勃更是猪狗不如的人。车廷听完,发觉赫连勃勃是真死了,当即悲怒交加,拍着桌子指责长哈力行,说羯帮害死了赫连勃勃,却来反咬一口。

车廷的说法倒也有道理,因为游莹证词简直是异想天开,无法取信于人。世上有哪个小女孩,能够杀死武功出神入化,被誉为近百年来匈奴第一高手的赫连勃勃?十六岁的都绝无可能,更别提六岁的了。

正因如此,两帮人马相争时,惊动了其他人。大多数人竟然支持车廷,怀疑羯帮设计杀掉赫连勃勃,防止匈奴帮在他的统领下崛起,使羯帮的地盘越来越小。

至于游莹说的九死一生,女童救人,根本就是没有圆好的谎言。她为何不把法螺吹得再大一点,说是观音菩萨下凡搭救算了?

长哈力行气急败坏,却不能就此与匈奴帮火并,激愤之下,扯着车廷,来到燕飞等人的营地,希望燕飞和纪千千帮忙裁定,以免爱女受辱之后,又被人用恶语诬陷,说她不知羞耻,拿女儿家的清白大做文章。

他述说之时,纪千千已带着婢女小诗,款款走了过来,站在燕飞身后静听。直到长哈力行说完,燕飞侧头看了她一眼,她才柔声道:“昨天,昨天……你不是说,总觉得有人在看你,去找的时候,又找不到半个人影吗?”

刘裕不以为然,摇头否认道:“盯着燕飞的那个人,应是武功惊人的不世高手,怎会是不满十岁的女孩子……”

话音未落,燕飞忽地扭头,望向边荒钟楼所在的方向。他听到了骤起的剑啸声,啸声嗤嗤,急促而短暂,慌不择路地投集外而去,大有急于逃命之态。

他无暇多想,展开身法,疾驰向同一方向,一溜烟般掠出很远,才向刘裕叫道:“你留在这里,保护千千!”

第四百六十五章

燕飞心头,涌出了无数疑问。

他足尖点地, 人如离弦之箭, 迅捷无伦, 急追剑啸而去。

听到声音的同时,他已经辨认出持剑人的身份。如果他想的没错, 那人正是“逍遥帝君”任遥。

天下三帮四教中,逍遥教被称为最神秘、最邪异的教派。其他三教都广开门庭,招收信徒, 凸显教主的地位。逍遥教却从不这么做, 像见不得人似的, 生怕泄露教众的行踪。

极少有人见过任遥,甚至没什么机会与逍遥教来往。淝水之战时, 燕飞因缘际会, 和他打过两次交道, 每次都很不愉快。

除任遥之外, 逍遥教中还有两名重要人物,其一是“逍遥帝后”任青媞, 其二是一个名叫曼妙夫人的女子。三人狼狈为奸, 关系既亲密又诡异, 而且武功均十分高明。燕飞曾被逍遥真气所伤, 险些不能恢复, 幸好另有奇遇,才死里逃生,化解了那股厉鬼附身般的阴寒气劲。

普通人猜不到任遥来历, 他却根据种种线索,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怀疑,任遥是三国时期,魏国曹氏的后裔。

司马氏篡位称帝以来,逍遥教一直在筹谋复国,所以才行迹诡秘,布下不为人知的阴险计划,以免被朝廷探知情报。如今天下大乱,晋室危在旦夕,任遥也一改神秘莫测的作风,屡次在人前现身,再也不怕别人看见他的模样。

燕飞用剑,任遥也用剑。任遥的剑名为“御龙”,剑柄由黄金打制,剑鞘嵌有十多枚夜明珠。他运剑之时,剑上常常荡出赤金、宝珠的光芒,华丽耀目到极致。他平时的衣装,居然是帝王独有的礼服冠冕,头戴通天冠,身着绣有十二章的龙袍,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帝君。

昨天,燕飞偶尔发现任青媞的踪影,推断出任遥也来了边荒集。他对这群妖人妖女殊无好感,与任遥曾结过大仇,又得悉他们勾结两湖帮,打算颠覆司马皇朝的秘密,当即竖起战书,向任遥发起挑战。

之后任遥忽然出现,突袭他们的营地,差点杀死刘裕,最后似是惊艳于纪千千的倾城绝色,顺水推舟地离去。

燕飞听说这件事后,怀疑任遥别有用心,故意让刘裕有机会击伤他,借以回避决战。他始终认为他们还有后手,绝不会为了区区一场挑战,就放弃在边荒的计划。

但他一觉醒来,刚听完长哈力行爱女的遭遇,便发觉御龙剑特有的啸鸣。

帝君、帝后两人同行,哪怕面对他燕飞,也应该毫无惧色,联手迎战才对。然而,此时的任遥,却用最迅疾的速度,最惶急的态度,驰向集外荒野,实在令人惊讶。

不过,这也有个很合理的解释。那就是他遇上了武功远胜过他的敌人,即便和任青媞以二对一,也力有未逮,不得不匆忙逃走。

问题仅在于:这个敌人是谁?

昨日入夜过后,燕飞陡然心生感应,觉得后面有人远远缀着。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那人的眼睛。他连续尝试几次,想诱跟踪者出来,均未能成功,反而在一瞬间失去感应。

他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查出任何可疑踪迹,只凭心里水面涟漪般的直觉,认定有这么一个人。他回去告诉刘裕和高彦,刘裕半信半疑,问他是不是任遥,却被他一口否认。

他惊讶于那人深不可测的修为,再三猜测,只能联想到曾有一面之缘的“天师”孙恩。但孙恩好端端的,为何要来边荒集?如果来了,又有什么目的?

燕飞返回营地,思来想去,思路总也离不开当世几大高手。假如每个大名鼎鼎的人物都来了边荒集,假如当天深夜,蝶恋花忽地鸣叫示警,他是不会奇怪的。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夜倒是平安无事,无人过来骚扰。直到刚才,长哈力行说出赫连勃勃被人所杀,他才能确认昨天晚上的灵觉,确定并非自己多心。但是,他嘴里不说,心里却同意刘裕的意见,拒绝相信那人是个小女孩。

边荒占地广袤,周围有丘陵,有密林,亦有一望无际的平原。任遥急冲集外,全力向远处飞驰。弹指之间,剑啸完全消失。他急速移动的身形,却被燕飞澄净通明的心灵捕捉到了。

他知道,任遥正在逃向颍水西岸,也许是想登船离开,但他注定无法成功。他身后追着的敌人,虽然起初被他落下,却后发而先至,逐渐拉近距离,一步步逼近了他。

燕飞后方没有敌人,两相对比之下,使他生出古怪的安全感,对任遥更是感同身受。任遥本来就是个可怕的人,视杀人为爱好,视感情为负担,所以,他的敌人只有更残忍、更可怕,才能吓的他不顾身份,转身就逃。

燕飞心如止水,不断提高警惕,并压制蠢蠢欲动的好奇心。他想见一见追赶任遥的人,却不想成为下一个任遥。

他的心愿很容易满足,因为没过多久,他已追出边荒,追入了荒野,随任遥穿过一片暗无天日的密林,直奔颍水而去。

密林外,是辽阔的旷野,以及一个起伏平缓的小丘陵。燕飞一出林子,立刻看到丘陵顶部,出现两个高速交手的人影。

到了这种时候,任遥仍是一身天子衣冠,衣饰华丽威严,配合他英俊阴沉的面孔,有种华贵至极的感觉。可惜,他神色惊愕狼狈到了极点,与这身打扮殊不相称。就算他真是帝王,也是穷途末路,无处可逃的末代皇帝。

他手中长约四尺半的御龙剑,幻作漫天剑影,洒下万点剑芒。每一点剑芒,均荡出狂暴惊人的阴寒剑气,像一张韧密结实的大网,要把对手罩进网里,摧毁他们的心志和身体。

剑气涌向前方,暴雨一样泼洒着,尽显他深厚的邪功异法。但他拼命应付的对手,居然仅是一个黑影,一道黑光。

御龙剑看似占尽上风,实际情况却恰好相反。燕飞一眼就看出,他之所以毫无保留,竭尽全力地御剑击敌,只因没有其他选择。

他想辨认另外一个人,一时竟然做不到。那人的身形体态,已经隐藏在黑光后面,让他摸不清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