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鸢见了,只冲着正要前去给尹氏通报的潋秋眨了眨眼,潋秋看着她笑了笑,随即退到了一旁,纪鸢缓缓绕到了炕沿处,从身后伸着手蒙住了尹氏的眼,笑嘻嘻的压低了声音道:“猜猜我是谁?”
尹氏一愣,随即只一脸失笑道:“鸢儿,这大冷天的,你怎么来了?”
纪鸢耸耸肩,道:“没意思,姨母想都没想,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尹氏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上炕,笑道:“起先还以为是昭儿呢,哪里晓得,咱们家鸢儿也有这般顽皮的时候。”
说着,摸了摸纪鸢的手,见指骨发凉,赶忙放在手心里搓了几下,然后塞进了锦被里。
纪鸢只吐了吐舌头,随即瞧了尹氏一眼,只一脸关切的问着:“姨母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尹氏闻言,只看了看纪鸢,忽而将手里的针线放到了一旁,拍了拍纪鸢的手道:“姨母正在琢磨着你跟昭儿的亲事呢?”
纪鸢听了微愣,随即,面上只有些不大自在起了。
尹氏笑道:“我原是想要私底下瞧得差不多了,再与你合计的,可眼瞅着你们两个翻了年都要及笄了,都是大姑娘了,寻常这个年纪的多半都已经说了亲了,就比如咱们大姑娘,十三岁那年便将亲事定下了,姨母便想着横竖早也是要提,晚也是要提,倒不如早早跟你一道商议,这样,还能替你挑个称心如意的。”
但凡女儿家家的,被长辈提到了亲事,到底是有几分羞涩的,纪鸢虽也有些害羞,可尹氏于她而言,就跟娘亲一样,没有半分差别,虽心里头有些忸怩,但纪鸢到底情、事未开,更多的是将这当成了一桩避无可避的任务似的,并没有多少情情爱爱在里头,比之寻常女孩儿,到底要淡然许多。
纪鸢只垂着眼,搂着尹氏胳膊靠上去,轻声说着:“鸢儿一切都听姨母的,全凭姨母做主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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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氏想了想,忽而让纪鸢脱了鞋子坐到炕上来,俨然一副要与她促膝畅谈的架势。
只拉着纪鸢的手,温声细语道:“眼瞅着二姑娘跟昭儿到了年纪,这两年咱们霍家的门楣可没少被人踏破过,虽二位姑娘乃是庶出,可仅仅单凭霍氏这一姓氏,整个大俞便没有哪家府上是配不上的,是以昭儿那边我倒是不担心,前头横竖有老爷,有太太把关,昭儿只管安安生生待嫁便是了,倒是鸢儿你这里,姨母着实有些…”
“其实这两年,姨娘倒是私底下替你物色了几个,门第不高,但都胜在家世简单清白,那后生瞧着亦是精神奕奕的。”
有个季家,季家二太太杜氏娘家有个堂兄儿子,她的堂侄儿,据说考了个秀才,年过十七,姓杜,叫杜笙,杜家家世简单,杜笙其生母病逝,留下两兄弟与老父相依为命,家世算不得如何显赫富贵,却也是书香世家出生,跟纪家可谓是门当户对。
倘若那杜氏将那侄儿夸得空前绝后、天上有地上无的,尹氏兴许倒不会上心,偏生那杜氏每每皆是漫不经心的提及,那种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赞许,反倒是更令人信服。
一来二去后,尹氏便上心了,而霍家权倾朝野,倘若能够跟霍家扯上些干系,不论是那季家还是杜家,想来,都是乐意之至的事情,上一回,尹氏便跟那杜氏有约,原本是想要领着两个小辈相看一二的。
却未料到,赶上了有孕这一遭,给生生耽搁了。
另外还有两家,一家是落败侯府秦家二房庶出的四公子,年满十六,老实内敛,不过那秦家兄弟姐妹之间明争暗斗得厉害,若非对方想要拉拢霍家,主动抛出的橄榄枝,尹氏怕不会留意。
另有一家乃是一名正七品骑校尉卫校尉卫琛,那卫校尉家世更加简单,并无任何靠山,原是武夫一名,凭着自己过硬的本事一步一步爬到了这个位置,虽是武人,但武人向来生性耿直,没有多少弯弯道道,家中只有一年迈老母,一弟一妹皆娶嫁。
就是年纪颇大,二十又四,且乃是鳏夫一名,其结发妻子过世五年未曾再娶,戚下无儿无女。
这几个都是尹氏在整个京城筛选了整整两年,才留意到的,对于那杜家及卫家的,尹氏还算满意,就是全都是些口头说道,皆还未正经相看过。
倒是最后还有一个,这两月才上的心,原是纪家的老相识,那初到京城不久的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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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那个后生,据说跟鸢儿年纪相当,又膝承妹夫门下,门当户对,且二人自幼一道长大,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这个,是尹氏心目中最为满意的,中秋前,在一次宴会上,她与王家大房太太曾会过一次面,瞧着对方爽朗快意,尹氏也颇为满意。
尹氏只拉着纪鸢的手,耐心十足,细细致致全都跟她说了一遭,就暂且跟她通个气儿,旁的倒没多说,只说,年底这一阵,她抽空外出两趟,让纪鸢跟着,一道出去相看相看。
最后,那尹氏只意味深长的道:“这女孩儿嫁人往往不在于多么显赫富贵,便是再如何富贵,过不了轻松自在的日子也是白搭,上头刁难撒泼的婆婆,中间有难缠小气的妯娌,倘若再加上个不经事儿的丈夫,这一辈子,就甭想有一日好日子过活了,当然——”
说到这里,只见尹氏垂了垂眼,忽而喃喃道:“便是这些全都遇上了,或许还不算真正绝境,真正的绝境,怕是有朝一日,被一辈子困在那深宅后院,了无生机,老死一生,永无出头之日,哪怕看到一点点希望,也终究没有勇气去争取,所以,鸢儿——”
尹氏只忽而一脸正色的瞅着纪鸢,道:“答应姨娘,将来即便穷苦一生、蹉跎一世,再苦再累,即便是为奴为婢,也绝对不要与人为妾,知道吗?”
尹氏一生温柔柔弱,这是纪鸢第一次在她眼中瞧见到如此坚决坚定的神色,纪鸢只微微一愣,下意识朝着尹氏点头,道:“鸢儿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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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从洗垣院出来后,纪鸢立在院子外立了好一阵,这一日,尹氏跟她说了许多许多,纪鸢听了,心里头没有多少窃喜羞涩,反倒是有些沉重及…复杂。
为自己,为尹氏,为这天底下所有的女子。
外头北风呼啸,打在脸面上,却丝毫不觉得冷。
“姑娘,咱们是回院子还是——”
菱儿见她步伐迟疑、面色凝重,只小心翼翼的问着。
纪鸢想了想,道:“去三姑娘那里吧。”
菱儿闻言,只掩嘴笑道:“好嘞。”
原来,前些日子,纪鸢坚决搬回了竹奚小筑,那三姑娘气得跟她们家姑娘绝交了,竟然忍着好些日子没来找过她们家姑娘了,眼下,她们家姑娘应当是要去哄人呢。
那三姑娘有时候倒也有趣,就跟个闹别扭的小孩子似的,回回得要姑娘迁就着她,哄着她。
也是她们家姑娘大气大度,回回都迁就着她。
这才刚走到院子外的岔口,忽而见霍元昭跟前贴身侍奉的丫鬟画眉匆匆跑来了,跑得直气喘吁吁道:“表姑娘,可算是寻到您了,您快些跟奴婢去昭晖院吧,也不晓得哪个惹着咱们姑娘呢,正气得在砸东西呢,谁也劝不住。”
纪鸢听了,只有些诧异,嘴上却道:“能够将你们家姑娘气成那样的,整个府上也只有一位吧?”
当即,便也不在多言,直接朝着昭晖院匆匆赶去。
第79章
还在外头时, 便听到屋子里器具破碎的声音,画眉闻言心疼坏了,急得团团转, 只连连冲纪鸢道:“表姑娘,您快些进去吧,回头咱们姑娘都要将屋子的东西给砸完了, 太太姨娘若是晓得了,定又会是一通说教。”
纪鸢耸耸肩,一直立在门外,她才不会这个时候进去触霉头呢,万一东西不长眼, 砸到她身上该怎么办, 一直等到屋子里消停了一阵, 纪鸢这才掀开帘子挑眉朝里瞧去。
却未想, 哐当一声,一个小小的青花细颈瓷花瓶在纪鸢脚边应声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