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1 / 2)

李斯年湿漉漉的脑袋就磕在他的耳朵边,发梢的水汽滴落在方岱川的肩膀。他用气声在方岱川耳边苦笑道:“丁孜晖身份不做好,我怕她晚上去树林找药,提前从树洞里拿出来藏在了身上。刘新确实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他会有狼毒。方岱川你听我说,假如你没有出现,或者假如你不曾说过那句话,我一定闷不吭声昧下你的这瓶解药。可是既然你说了,那我承你这个情。解药你留好,活到最后。”

有解药你他妈不用?!你他娘在这儿给我演什么苦情戏!方岱川急得鼻子一酸,又苦于众目睽睽他说不了话。他只能半仰起头,将解药拼命往李斯年手里塞去,眼前模糊一片,却固执地让雨水打在脸上做他的伪装。

那边丁孜晖也攀上了礁石:“这边挺热闹呀?听说你们在找解药?”

局势一下子乱了套,四组人警惕地互相打量着。

“方岱川,你听我最后讲完。”李斯年喘了两声,继续小声说道,“你务必记住,刘新不是狼人,明天狼人一定会扛推刘新,你一定要顶住。杨颂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民坑已经不够用了,杜潮生是民,杜苇和陈卉中有一个是民,宋老太太现在看起来是好人被我们推出去了,剩下最后一个民出在小男孩和他妈妈身上。从刚才的反应来看,我猜牛心妍是一张好人牌。丁孜晖的角色卡哪里来的我不确定,但是已经没有民坑给她占了,你一定要小心她。我这里狼坑已经排齐了,小孩儿,丁孜晖,死掉的赵初和陈卉杜苇里的一个。没有必要两个都折在这里,方岱川,务必小心,你一定要,活下去。”短短的几百字,李斯年说得很艰难。他说得很慢,显然一边说还在一边思考着。

他的口腔黏膜已经开始轻微渗血,李斯年自己能感觉到喉咙里灼热的铁锈味。他毅然将解药塞回了方岱川的手里。那是一双理应常年拿枪的雇佣兵的手,然而手指细滑没有丝毫茧子,反而是方岱川的手,常年在剧组摸爬滚打,被绳索和威亚割出细细的伤口。两只手掌握在了一起。

“我劝几位呢,有药的都拿出来,咱们一起合计一个法子,联盟怎么样?”杨颂笑着从怀中掏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时候也不早了,还剩下那对儿小情侣,杜老板和刘新呢,咱们这边有毒有药,胜算总归是大一些的。”

方岱川拼命摇头拒绝,趁着局势混乱,他飞快转头对李斯年说道:“不可能的,我一个人活不到最后。你手法好,趁大家不注意,把药推进去,我们一起活下去,求求你!”

李斯年低低地笑了,他后退了几步,站直了身体:“这份情我领了,方岱川,谢谢。但是我有我自己的坚持,尊重游戏规则,输了就输了,没所谓的。如果有机会,帮我找找我父亲的遗骨。还有,活下去。”

他说着向后退了几步,脚下怒海翻腾。

他冲其他人朗声道:“你们别逼牛心妍了,方岱川不会杀人夺药的,他做不出这种事来。你们谁有本事,谁自己去抢药,别用我的性命想挟。”

他说完,冲方岱川最后微笑了一下,反身便决然跳了下去。

“李斯年!”方岱川吓得肝胆俱裂,下意识弯腰一抓,却抓了个空。李斯年的身体在半空中翻转了几下,向着冰冷漆黑的海水沉沉一坠。

身体溅起的水花在漆黑的夜色中看不清楚,管风琴一般的声响呜呜诉诉,彷如鬼哭。

方岱川的眼泪混合着冷雨迎头浇下去,李斯年坠入海面前看了看上面的礁石,轻轻叹了一口气。

方岱川呆在原地,手心里还死死握着那两瓶药水。脚下站的地方,就是他们第一夜出来喝酒吃生蚝的地方,可惜这次没有那个男人鲛人捧珠一般,从海面笑着钻出来,对他甩甩头发上的水珠,捧给他一捧生蚝。

第35章 第三夜·05

方岱川怔怔地看着海水。

怎么办?他本应后脚就跳下去,去捞李斯年的。然而事实是,那一瞬间,他害怕了。腿仿佛被灌了铅,他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李斯年叹的那口气,有多少是看清了我的胆怯和自私,有多少是对自己生命的绝望?方岱川愣愣地看着下方吞噬掉李斯年身体的大海。他到最后还在说,方岱川你一定要活下去。而在他完全能被救的时候,我却犹豫不敢上前。

“我真的不是女巫!”牛心妍无力地辩解道,“南南你信我吗?!我不是女巫!”

小男孩儿狐疑地盯着牛心妍不说话,眼神阴鸷。

方岱川眼前一片模糊,他想起了别墅二楼雕刻的神魔雕像,在那一瞬间竟然理解了幕后boss的意思。boss不是正义女神,而是女神背后的神魔,一念之开,一念之闭,这就是人性。

“你到底想看到什么?”方岱川仰起脸看着天边的月亮,仿佛在月亮之后看到了监视器前一双眼睛,那双眼紧紧地盯着他们,像实验员观测为了食物而打架的蚂蚁,“这就是你的目的吗?看人类自相残杀,让所有人看清自己的卑劣?”

撕开那轮月亮,会发现幕布后的真实世界吗?方岱川闭目任由雨水带走眼泪。

李斯年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回响:“活下去,方岱川,一定要活下去。”

然而他的眼前却又分明看见了另一个李斯年,紧紧抓着他的手,说道:“救我,救救我。”

众人也被这变故吓了一惊。杨颂指着牛心妍破口大骂道:“那瓶解药就这么重要?!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你面前你都不救!”

字字诛心。

方岱川闭上了眼睛。

方岱川垂头站了起来,水珠顺着他的面颊和发梢滚滚低落,他做了一个决定。

就着漫天的闷雷,方岱川冷静地起身,炸了一枚炸弹。他扬起手指,亮了亮手心的两只药剂,说:“都别吵了,我才是真正的女巫。”

杨颂猛地回头来看他,场面为这句话猛然一静。

小男孩儿察觉到他的手心里有东西,上手就要扑上来。

在场其他人都是妹子,跟她们打,方岱川可能还要犹豫一下,揍一个不知道真实年龄和身份的疯孩子他能有什么心理负担?方岱川一脚踹开小孩儿,脚尖一挑,将小孩儿手中的注射器挑到了半空。

“别打!”牛心妍尖叫一声,蹲下身去扶住男孩儿。

方岱川冷笑一声,就地一滚,捡起了地上的注射器。他站在海边,声音在闪电的陪衬下锋锐无双:“杨颂有句话说对了,这瓶解药,真就有那么重要?李斯年死了,我宁可带着这瓶解药陪葬他,也绝不会留给你们。”

他说完,低头看了一眼几米高的礁石崖岸,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闭目向下一跳。

那夜岸上还发生了什么,他就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了,身体拍进水里的一瞬间,他大脑里一片空白,冰冷的海水瞬间灌满了他衣服的缝隙。尖锐的礁石一角碰伤他的额头,海水蛰得伤口生痛。黑暗中他看不清方向,也不知道李斯年坠落到了何处,唯有远处朦胧的灯塔发出一团模糊的光晕,让他知道哪边是海平面。

他屏住呼吸,向着灯光相反的方向,深深地潜了下去,手里还紧紧攥着药瓶和针管。

海水里昏昏沉沉,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凝固了,砂石混在蛇一样的水草间,方岱川肺憋得几乎要炸掉。

人类对海洋的畏惧也许是刻在基因里的,方岱川跳下来得够爷们儿,扑腾进水里之后,就生出了无穷无尽的恐惧。他不是真的想给李斯年陪葬,——也没有真傻到这种程度。李斯年为了把生还的希望留给他,自己都要死了,他何必再白送一颗人头送给对方呢?

他是下来救李斯年的,这种白送给对方一条人命的行为,他实在看不下去。他想得也很简单,既然百分百确定了对方是好人,有一次机会,为什么不用呢?解药就这么一瓶,留着它做什么,迟则生变。然而李斯年完全没有给他打配合的空间,说跳海就跳海了,比狼刀还果决。

你他娘的真够狠,方岱川憋着最后一口气努力睁大眼睛,心中大声唾骂着李斯年,完全忘记了是自己先把对方标狼的。

他固执地寻找着水草里可能出现的李斯年的人影。

他很快地感觉到不对,水草被两股很大的力气拉扯着,一时向他的方向猛扑过来,一时又向相反的方向拉扯过去。一股力量是潮汐,相反的力道又是什么?方岱川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这股地球之心一般的吸力往礁石群中吸去。水草蛇一般拍在他的脸上,他砰的一下被猛拍上了礁石,将口中含的最后一口气噗地一下吐了出来。

海草和腥冷的海水顺着他的鼻腔和喉咙灌进了身体里。他四肢抽搐,仰面看向遥远的海面。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然而他又感觉到时间仿佛已经定格了。“我怕不是要死了,”脸边泡沫翻腾,遮挡了方岱川的视线,他胡思乱想道,“据说人死之前会感觉时间凝固,死亡的过程被无限地拉长,太残忍了。”

他徒劳地扑腾了两下手臂,拼死抓住了一绺滑腻的水草,转念又想到,假如是时间凝固了,倒也好了,这一番挣扎假如超过了十分钟,李斯年的处境就几乎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