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侃终于勉强同意。

11月,陶侃率军攻向石头城。不过,打前锋的还是温峤、庾亮、赵胤等人。

苏峻部将匡孝见联军阵营不稳,带着几十个骑兵发起突袭,赵胤阵脚大乱。

联军好不容易发起一场总攻,眼看又要功亏一篑。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谁都想不到的事。

苏峻喝了个酩酊大醉,他见匡孝得手,撒着酒疯喊道:“匡孝那么点人都能破敌,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说罢,他甩下主力军,借着酒劲只率几名骑兵就往温峤军阵猛冲。温峤军阵稳固,苏峻没能得手,掉头往回跑,不料,他突然马失前蹄跌落到地上。李阳见机不可失,急忙命部下朝苏峻投矛,苏峻当场被戳成了刺猬。

这简直是戏剧性的一幕。一军之主竟因为醉酒战死了。

苏峻死后,叛军并没有立刻瓦解。苏峻的弟弟苏逸接掌兵权,固守石头城中,再也不敢出来应战。

陶侃不想强攻,下令暂时休整。温峤组建行台,一时间,建邺官吏纷纷跑去投奔。

又耗了三个多月,到了公元329年。

2月,陆晔、陆玩兄弟成功策反镇守建邺的匡术投降。钟雅企图带皇帝司马衍逃出石头城,被苏逸发现处死。

3月,固守历阳的祖约被赵胤击败。祖约携宗族百余口人逃到北方归降了石勒。

石勒对祖逖相当敬重,但对祖约却很不待见。祖约在后赵提心吊胆住了一年后被石勒处死。就在祖氏全族被押赴刑场的途中,当初受过祖逖恩情,如今任后赵左卫将军的王安偷偷将祖逖唯一在世的儿子——年仅十岁的祖道重,劫出刑场藏到庙里。十几年后,后赵掀起一连串政变,祖道重才趁乱辗转逃回江南。

回到公元329年。3月底,勤王联军攻破石头城。苏逸南逃到溧阳(今江苏省溧阳市)时被王允之俘获斩首。历时一年零四个月的流民帅叛乱总算平息了。

曾向苏峻献媚的司马羕被朝廷处死,他的两个儿子、两个孙子同被株连。至此,原本东晋宗室中势力最强的一支——司马亮的后人,遭受灭顶之灾。

朝堂纠纷

陶侃惊讶地看着王导飞一般冲进石头城,不一会儿又从城里乐颠颠地走了出来。

“王公,您这是干吗去啦?”

“我来取我的符节。”说着,王导朝陶侃晃了晃手里的符节。原来,他逃出石头城时太匆忙,把符节遗落在城中。

陶侃满脸鄙夷,揶揄道:“您这符节看上去跟苏武那个可不太一样啊。”汉武帝时代,苏武持节出使匈奴,被匈奴人扣押十九年才释放回国。在他深陷囹圄的十九年中,从没向匈奴人屈服,也从没丢弃过符节。

王导尴尬得无言以对。

苏峻叛乱原本是被庾亮挑起来的,如今,庾亮政治声望跌至低谷。他明白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在朝廷里混了,便上奏请求辞官逊位。庾氏家族盘根错节,朝廷自然不会答应。庾亮竟跳上一艘小船,声称要隐居海外。

朝廷马上派人拦下庾亮。

庾亮过足戏瘾后,说出了他的想法:“既然大家不让我出海,我又无颜待在朝廷,那请让我去外州效命。”东晋政治环境宽松,朝臣在建邺混不下去就去外州,外州藩镇混不下去就回建邺,这种现象相当普遍。

朝廷经过一番讨论,决定让庾亮担任豫州江西(江西指扬州西部诸郡,非今天的江西省)都督兼豫州刺史。庾亮捅出这么大个娄子,结果从朝中权臣变成藩镇大员了事。

真刀真枪的仗打完了,接下来开始进入打嘴仗阶段。毫无疑问,这又是一轮权力的角逐。

首先,温峤考虑到建邺破败不堪,提议迁都到豫章。豫章是扬州最西部的郡,正处于庾亮辖区江西,且紧邻温峤所在的江州。温峤意图明显,第一希望朝廷离自己近点,第二希望借此巩固庾亮的权势。江东士大夫也同意迁都,不过与温峤不同的是,他们希望迁到江东士族的聚集地——位于三吴地区(吴郡、吴兴郡、会稽郡的统称)的会稽郡。

双方吵来吵去,谁都不让谁。

王导言道:“当年刘备、孙权都说建邺有王者之气。帝都不取决于繁荣与否,唯求务实政务,否则,就算乐土也会变成废墟。况且胡人在北方肆虐,一旦我们把国都南迁等于向胡人示弱,这绝非明智之举。”他不仅搬出三国时的陈年旧事,更说了一套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但他的真实想法,其实是担心迁都有可能形成新的权力格局,影响自己在朝廷里的地位。最后,迁都之议被否决。

不过,建邺被祸害得一塌糊涂,不迁都就得重建,这绝对是个能累死人的苦差事。王导、庾亮举荐孔坦做丹阳尹(京畿郡行政长官),打算把这烂摊子甩给他。孔坦坚决不干。王导、庾亮轮番苦劝,最后把人给逼急眼了。孔坦怒道:“先帝临终前是你们个个接受遗诏,位居顾命重臣。如今有了麻烦却把我推到前头,你们以为我是刀俎上的鱼肉,可以任人宰割不成?”

王导被噎得没话,只好改让褚翜做了丹阳尹。

连日来,朝廷忙于追谥死于苏峻之难的忠臣烈士。在这些人中,卞壸父子三人全部殉国,最受瞩目。可卞壸是王导的头号政敌,由于王导阻挠,卞壸只被追赠左光禄大夫、散骑常侍,连个谥号都没有。

尚书郎弘讷不服,上疏奏道:“卞尚书令忠贞之节垂于青史。这种程度的追封实在无法让天下人心服口服。”

王导勉强给卞壸提了一级,追赠骠骑将军、侍中。

弘讷还是不依不饶,坚决要求按西晋忠臣嵇绍(嵇康之子,因保护司马衷战死沙场)的规格追赠卞壸。

王导无奈,只好加封卞壸开府仪同三司,谥号忠贞,以太牢之礼祭祀。

在这场战争中,卞壸为国捐躯,他的堂兄——湘州刺史卞敦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是碍于温峤和陶侃的面子,卞敦才抠抠搜搜派出几百兵随大溜,而且这几百号人连一粒米都没带,从头到尾就吃陶侃的。

陶侃痛斥卞敦不尊王室,要求廷尉将其收押问罪。其实,陶侃自己的勤王态度也没那么坚决,而他弹劾卞敦的真正目的,正是想趁机拿下湘州政权,从而把整个东晋帝国西部全揽在自己手里。

王导虽然跟卞壸是死敌,却跟卞敦关系不错,跳出来为其求情。

朝廷万般无奈,最后取了个折中方案——卞敦不予追究,但免除湘州刺史职务,召回朝廷做光禄大夫,同时将湘州并入荆州(从此湘州消失)。陶侃本来是荆州刺史兼荆州都督,把湘州并入荆州就等于让他获得了原湘州的军政大权。王导也卖了卞敦一个人情。两全其美,双方都满意。

王导卖卞敦人情也就罢了,接下来,他又要把人情卖给苏峻旧部,请朝廷授予路永、匡术、贾宁这些降将官爵。

几个月前,陆永保护王导逃出石头城,匡术接受陆氏兄弟劝降,归顺了勤王联军。那么贾宁又是什么人呢?《晋阳秋》中记载,贾宁早年间和王敦养子王应交情不错,想必,王导正是看上了这一点。

王导这么随意地卖人情最终让温峤忍无可忍。他驳斥道:“这帮人都是苏峻心腹,是叛乱的罪魁祸首。即便投降都不足以抵罪,如今被赦免也该知足了,绝不能再给官爵赏赐!”

当时,身为勤王发起人的温峤声望颇高,王导没敢跟他争,但事后,他把这几个人全都召进到自己的幕府。早先,王导笼络的目标多是江东士族,经过王敦、苏峻两起叛乱,他的政治影响力已不比当初,这才转而大肆延揽武将。

可以看出,勤王战争中完全没有任何作为的王导,在战后闹腾得最欢,他的一系列举动皆是为稳住自己的地位。

打完了仗,吵完了架,最后论功行赏。

军事实力最强的陶侃,官拜太尉、侍中,加授交广宁三州都督,晋爵长沙郡公。如此,陶侃手握荆、雍、益、梁、广、交、宁七州军权,兼荆州政权(包含原湘州)。在整个江南地区,除了扬州和江州外,其他州全部划入陶侃的势力范围。

军事实力排第二的郗鉴,官拜司空、侍中,晋爵南昌县公,仍兼任徐、兖、青三州都督,徐、兖二州刺史。

军事实力排第三的温峤,官拜骠骑将军(三公被陶侃、郗鉴、王导占齐了)、散骑常侍、晋爵始安郡公。但温峤毕竟是勤王发起人,又尽心尽力维系联盟,按说功劳最大,朝廷遂授予温峤等同于三公的待遇——开府仪同三司。温峤仍维持江州都督兼江州刺史不变。

陶侃可谓赚了个盆满钵满,但郗鉴和温峤并没能扩张地盘,不是朝廷不想给,而是确实没地方能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