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抬手一指:“随便挑吧,看中哪个只管带走。”
使者扫了一眼却没有动,盯着石崇问道:“不知道哪位是绿珠姑娘?”
“啊?”石崇顿时脸色大变,“绿珠是我至爱。恕难从命!”
使者也变了脸色:“希望石君能割爱!”
“说不行就是不行!”
“石君,您博古通今,应该看得出当下局势今非昔比。现在不是您能说了算的,还望三思啊!”
“我没什么可三思的!送客!”
使者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石崇看着使者愤然离开的背影,明白自己闯下大祸了。可是,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绿珠更宝贵的呢?
他神情恍惚地回到楼台,一下子瘫倒在座席之上,等他恢复了意识,却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打着哆嗦。这辈子,他从来没这么怕过。
“出什么事啦?”绿珠轻声问道。
“没、没什么……”石崇摆摆手,“继续,把那首《明君》吹完吧……”
几天后,金谷园中迎来了比上次更大的骚乱。这次不是朝廷使者,而是孙秀亲自率领着一整队东宫禁军闯进金谷园,二话不说直接冲上石崇所在的楼台。
楼台的槅门被孙秀一脚踹开。
“朝廷诏书!石崇暗通藩王谋反!拿下!”孙秀这封诏书在史书中明确提到乃是矫诏,不过,自贾南风死后,西晋的局势变得愈发混乱,权臣直接控制皇帝和朝廷,无论是真的诏书,还是假的诏书,实际上没两样。
石崇眼见这情景,又看了一眼绿珠,叹道:“我因为你惹出了大祸啊……”
随后,他被五花大绑押解下楼。这时,楼台上传来绿珠的喊声。
“石君!”
石崇抬头仰望,只见绿珠扶着露台的围栏,泪眼婆娑,她抽泣道:“妾当效死于君前!”
“绿珠!”随着石崇一声惊呼,绿珠纵身一跃,径自跳楼。石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心爱之人摔得粉身碎骨,顿时悲痛欲绝。
石崇全家和他的外甥欧阳建全家俱被押解进了洛阳城。石崇仍沉浸在对绿珠的思念中,经过洛阳城门的时候,他暗想:恐怕我要被流放到交州蛮荒之地了……
可走了一会儿,他醒过味来,这条路并非通往廷尉,而是去洛阳东市的!
“难道你们不经司法审理就要直接杀我不成?”他恨恨地看着不远处的孙秀,骂道:“你这狗奴才就是贪图我的家财!”
押送的侍卫听了石崇这话,鄙夷道:“知道是钱财害了你,怎么不早点散掉!”
石崇无言以对。
等到了洛阳东市,石崇惊愕地发现,自己的好友潘岳及其全家也被押送到了这里。
“安仁(潘岳字安仁),怎么你也在呀?!”
这话他仿佛觉得似曾说过,旋即,他回想起来。当年,他跪拜在皇宫门口恭送贾谧,抬起头看到潘岳在侧时,也是这样问的。那时节,二人过得无比风光,可眼下,却都成了待宰的羔羊。
潘岳哀叹:“还记得我写的那首《金谷诗》吗?”
“怎么不记得?最后两句是‘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
“唉!如今,咱们这可真算是白首同所归了。”
继而,潘岳对着已七十多岁高龄的同被株连的老母号啕大哭:“您当初劝我不要过分钻营仕途,可我就是不听,儿不孝,连累了您,此刻心如刀绞啊!”
欧阳建眼看着石崇和潘岳的头颅滚滚落地,心中哀楚。他在问斩前,作了这首历史上相当著名的《临终诗》。诗文感叹人心险恶,表达自己未能明哲保身招致祸患,以及对亲人受到株连的悲痛欲绝。
伯阳适西戎,孔子欲居蛮。
苟怀四方志,所在可游盘。
况乃遭屯蹇,颠沛遇灾患。
古人达机兆,策马游近关。
咨余冲且暗,抱责守微官。
潜图密已构,成此祸福端。
恢恢六合间,四海一何宽。
天网布纮纲,投足不获安。
松柏隆冬悴,然后知岁寒。
不涉太行险,谁知斯路难。
真伪因事显,人情难豫观。
穷达有定分,慷慨复何叹。
上负慈母恩,痛酷摧心肝。
下顾所怜女,恻恻心中酸。
二子弃若遗,念皆遘凶残。
不惜一身死,惟此如循环。
执纸五情塞,挥笔涕汍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