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司马衷和贾谧同样是一惊。贾谧反应快,他本来跪在地上,猛地一跃而起逃出东堂外,向贾南风的中宫狂奔,边跑边喊:“皇后救我!皇后救我!”
可他还没跑到中宫,就在半路上被司马伦的禁军截住,就地剁成肉泥。
与此同时,司马伦下令:“齐王(司马冏)率领三部司马一百人攻进中宫,缉拿贾南风!”
这位司马冏是司马攸的次子,他的母亲名叫贾荃,正是贾充前妻李婉的女儿。李婉为郭槐所不容,贾荃和贾南风的关系也势同水火。此刻,他背负着上一代的刻骨仇恨,领命而去。
当司马冏逼近中宫的时候,贾南风也刚被贾谧的呼救声惊醒,她往宫外望去,只见一队人马正杀气腾腾地冲向这边,遂慌不择路地往楼上跑。
很快,司马冏率兵攻入中宫,紧跟着贾南风上了楼。
贾南风跑到了楼顶,多年来,她从没怕过,今天,她知道自己已经穷途末路。
“司马冏!你来干什么?”
“有诏书要收押你!”
“放肆!诏书都是我发出的!你那算什么诏书!”
“多说无益,还不快束手就擒!”
贾南风手扶着阁楼的护栏,遥望向司马衷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呼喊:“陛下!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臣妾被废吗?若我被废掉,迟早有一天,你也会让人废掉的!”
司马衷畏畏缩缩躲在皇宫东堂,依稀听到了贾南风的呼救声。我会被人废掉吗?他模糊地意识到被废不是件好事,可又想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不好。其实,自己本来就不该是皇帝,废就废了吧。他又想起儿子司马遹,如果我不是皇帝,兴许儿子就不会死了吧?
司马衷听着贾南风的呼救声,什么话都没说。
贾南风没见半点回音,万念俱灰地质问司马冏道:“死也得死个明白。你说,政变的主谋是谁?”
“梁王司马肜!赵王司马伦!”
原来是他们!贾南风哀叹一声:“拴狗要拴脖子(指司马伦、司马肜)!我居然糊涂地拴了尾巴(指太子司马遹)。”
旋即,司马冏将贾南风五花大绑着押出了中宫。
恩、怨
司马伦见大局已定,一面下令缉拿贾南风的亲信和家眷,一面又召中书监张华、侍中裴、诸皇宫近臣以及尚书台所有官员前往式乾殿议事。等群臣都到齐了,司马伦亮出废黜贾南风的诏书。
这毫无疑问是一封矫诏,对此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因为司马衷根本没能力下诏书,总不能是贾南风下诏自己废自己吧。
尚书郎师景问道:“能否请陛下亲自出面确认这封诏书的真伪?”
司马伦的回答很直接:“斩了!”禁军拔剑,当场杀了师景。
这下,再没人敢质疑诏书的真实性,局面被控制住了。
司马伦下令:“张华和裴俱是贾南风私党!将二人绑了!押到外面听候发落!”他怨恨张华、裴屡次阻挠自己插手尚书台,故借机报私仇。
张华傻眼了,他没想到司马伦居然敢动自己,急得大喊:“你打算谋害忠良吗?”
司马伦的亲信——中书省属官张林指着张华,反唇相讥道:“忠良?你位居宰辅重任,太子被废,你都不能以死殉职,还敢说自己是忠良?”
“那天在式乾殿,我为保全太子据理力争,满朝公卿都能为我做证!”
“谏言既不被采纳,为什么不逊位!”
张华默然,无言以对。
不多时,张华和裴被押送到司马伦屯兵的皇宫主路南侧,而贾南风的家眷及党羽,包括董猛(涉嫌参与多起后宫阴谋的太监)、程据(贾南风男宠,调制毒药企图毒杀司马遹)、孙虑(传矫诏命司马遹服毒之人)、刘振(用药杵打死司马遹之人)、赵浚(赵粲的叔父,就是之前劝司马遹发动政变的那位中护军,从这里可以看出,他确实是贾南风私党)以及贾氏一族、韩氏一族(贾谧的叔伯)、太原郭氏一族(贾南风的舅氏,郭淮的后代)全都被押送到了这里。
旁边的空地上横躺着三具尸体,分别是被砍死的贾谧、刚刚被拷打致死的贾午和赵粲。
司马肜扫视被俘者,竟发现了解系、解结也夹杂其中。他跟解氏兄弟交情不错,慌忙问司马伦道:“是不是搞错了?解系、解结不是贾南风私党啊!”
司马伦蔑视地瞟了一眼司马肜,言道:“这二人屡次对我无礼,我誓杀之!”当初,解氏兄弟上疏弹劾过司马伦,故被司马伦怀恨。
漫长的政变之夜就快过去了,眼看天空渐渐泛白。
司马伦一声喝令:“全部斩首!”
跟往常在洛阳东市处斩犯人不同,在这场政变中,以上大部分人基本都在皇宫主路南侧被就地处斩,显得不那么正规。
公元300年5月8日凌晨,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哀号声,皇宫的主路上血流成河。
“我是先帝老臣,赤胆忠心。我不怕死,只怕皇室即将大难临头了。”
张华临死前失声痛哭。他的眼泪到底为何而流?是对过往的悔恨,还是对未来的绝望?张华感觉到凛冽的刀风迅速逼近他的脖颈,刹那间,他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天,他冒着漫天飞雪前去探望重病的羊祜。那时候,寒风也是像现在这样吹过他的脖颈,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冷。那时候,他还年轻,敢作敢为,羊祜的嘱托更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力量。
我曾力主伐吴,平定天下。
我曾仗义执言,不惜得罪权臣、得罪皇帝。
我曾远离政坛,蛰伏沉寂。
我想匡扶社稷,我想报答知遇之恩,我也心存畏惧。
无论如何,我尽力了。
张华被害时六十九岁,他的两个儿子也同时被杀。
阎缵闻听张华罹难的消息,跌跌撞撞跑到张华的尸体旁,痛哭流涕:“我早就劝您逊位,您不听,今天遭此大难,岂非天命啊!”
裴也被杀了,他死时三十四岁。按照夷三族的规矩,他的两个儿子理应被处死。司马肜和司马越求情道:“裴的父亲裴秀为社稷立过大功,不该让他绝后!”早年,裴秀力挺司马炎当太子,又倡议五等爵制度,让无数人受益。司马伦想了想,总算同意赦免裴的两个儿子。
我们不止一次介绍过河东裴氏,这里再补充几句。这个显赫的家族并没有随着裴的死走向没落,除了前文讲到的裴秀、裴楷、裴三位杰出人物外,本书多次提及的为《三国志》作注解的南朝著名史学家裴松之也属于河东裴氏。河东裴氏上可追溯到秦汉,下则延续到五代十国,隋唐时达到鼎盛。在这一千年多年的悠久岁月中,河东裴氏可谓人才辈出。
政变当夜,贾南风即被废黜了皇后身份,翌日,她住进了她昔日的手下败将——杨芷和司马遹——住过的地方金墉城。顺带提一句,负责将贾南风押送至金墉城的人是尚书和郁,他前不久还刚手持诏书,奉贾南风之命前往东宫废黜司马遹。史书记载,和郁名声不佳,甚至连他哥哥和峤都轻蔑其为人,想来便是因他这种墙头草的作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