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肃会意,言道:“多年前,关羽水淹七军威震华夏,声势比今天大得多,最终不还是土崩瓦解。下臣认为,淮南将士家眷皆在中原,咱们只要隔绝叛军和中原的联系,叛军挂念家人一定会不战自溃。”王肃是儒士,兵法本非擅长,但他凭借多年从政的经验,对人心的把握敏锐至极,他不仅帮助司马师稳定朝廷信心,更提供了一个切实可行的战略方案。
“说得好!”司马师想点下头,却发现头刚一微动即引发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他咬了咬牙,竭力绷住脸上痛苦的表情,“那么,谁能统领全军迎战毌丘俭?”
有人提议:“看大将军的病情恐怕无法亲自出战。那么统帅之职……下臣觉得唯有太尉(司马孚)大人能胜任。”
司马师也觉得自己这回无论如何都没法亲征。他刚要答应,尚书仆射傅嘏突然言道:“此战不容疏忽,还望大将军能亲自挂帅。”
司马师没接茬儿,他正疼得死去活来,缓了半天才说:“我再想想,明日再议吧。”
公卿见司马师这么说,纷纷退了出去。最后,只剩下傅嘏、王肃、钟会三人仍不肯离去。
“三位还有什么事吗?”
傅嘏言道:“刚才众公卿都在,有些话不方便说。现在他们走了,恕下臣直言。毌丘俭和文钦这番举兵可谓孤注一掷,淮南叛军声势浩大。若此战稍有闪失,一定会影响大将军的权势。还望大将军务必亲征。”
王肃、钟会附和:“下臣也赞同傅君的说法。”
羊徽瑜听罢,脸色骤变:“大将军已经病成这样,你们怎能……”
司马师朝羊徽瑜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事关司马家族的权势……傅嘏、王肃、钟会三人的话犹如一针强心剂令司马师忘记了一切痛苦,他强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说得对!我必须亲自出征!”
淮南二叛:速战
司马师要离开洛阳,那皇帝又由谁看着?他最信任的人,毫无疑问是胞弟司马昭。
“速传司马昭入京!”
这个时候,司马昭手握重兵镇守许昌,他接到命令丝毫不敢耽搁直奔洛阳,刚一入京即被任命为中领军。这么一来,司马昭就能手握皇宫内禁军监控皇室。不过,数量庞大的许昌军团又该交到谁的手里?司马师思绪飞转,亲信嫡系逐一在他脑海中闪现,片刻后,他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召荆州刺史王基入驻许昌,接替司马昭统领许昌军团。”
这位王基的身份颇有些复杂。
王基既非琅邪王氏也非太原王氏,只是个小士族。年轻时,他坚定地拥护郑氏学说,多次与司马昭的岳父王肃据理力争(王肃不喜欢郑玄学说)。正始年间,他被曹爽拉拢提拔。不过,王基虽然在学术立场上跟王肃不合拍,但他认定曹爽必败无疑。于是,他写下一篇《时要论》抨击曹爽执政,以此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这本《时要论》确实挽救了王基的政治生涯,让他顺利跳到司马懿阵营。高平陵政变后,王基被司马懿举荐为荆州刺史。这些年,他越来越得到司马家族的信任。依照魏国惯例,王基这个荆州刺史是荆州都督的储官,不过荆州都督王昶风头日盛,暂时没有被替换的理由。由此,王基便就近获得了豫州许昌军团的控制权。
公元255年2月中旬,司马师统率中央军在一众公卿大臣的送别中来到洛阳东门外,他顾盼一周,发现唯独少了光禄勋郑袤。光禄勋手里握有数百名禁军侍卫,虽说不多,但到底也算一支武装力量,司马师不见郑袤心里不踏实,他对身旁的王肃悻悻言道:“郑袤没来,实在令我遗憾。”
王肃明白司马师的意思,当即吩咐侍从:“马上把郑袤叫来。”
“可是,郑大人身体有恙。”
“不管什么病,就算抬也要把他抬来。”
须臾,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车上坐的正是郑袤。
司马师见到郑袤总算松了口气。
“郑大人,请上车!”他把郑袤请上自己的车,接着问道,“我马上要去讨伐逆贼,您有什么赠言吗?”
郑袤早有准备,他分析说:“毌丘俭好谋无断,文钦勇而无谋,二人都不是能成大事的料。叛军希望速战速决,但防守不稳固,臣建议坚壁高垒挫败他们的锐气。”郑袤说来说去,其实还是王肃之前定的那一套,没什么新鲜的。不过,司马师也没指望郑袤真拿出什么奇谋妙计,他只需要听郑袤表明立场也就安心了。
京都诸事安顿妥当后,司马师开拔。然而,谁都没有发现他眼神中露出的不安。首先,司马师还没有敲定前锋统帅的人选。其次,王肃、郑袤等人提议的缓攻战略虽在理,但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几天后,大军途经许昌,司马师决定带上许昌军团前去讨伐毌丘俭。
在许昌城中,司马师见到了刚刚进驻到此的王基。
“拜见大将军!”王基对司马师施以军礼。庞大强盛的许昌军团以前一直由司马昭统领,如今全部交到王基的手上,但是,王基没有丝毫傲气,还和往日一样谦逊持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司马师无力地半躺在床上,用一只眼睛仔细打量着对方:“王基,好多年没见了……”
王基惊愕地发现司马师的病情远比他想象的严重:“大将军勿动!”
司马师摆摆手:“我想让你带着许昌军跟我一起去讨伐毌丘俭。你知道公卿是怎么规划战略的吗?”
“听说太常王肃、光禄勋郑袤等人都建议坚壁高垒,以逸待劳,等淮南叛军不战自溃。”王基虽不在朝廷,但消息却很灵通。
“你怎么想?”
“王肃、郑袤等人说得确有道理,淮南叛军思念中原家眷,拖延日久,必分崩离析。只是……”王基顿了顿,抬眼凝望着司马师。
只是……我恐怕撑不了那么久啊……司马师心里默想,却不能把这话说出来:“只是什么?”
“只是,倘若拖延日久,难保不会出现意外……”王基这话说得很婉转。所谓意外无非包含两方面意思:其一,司马师离开京都的时间不能太长,否则一定会影响其在朝中的权威;其二,便是指司马师的病情。
“王基……”司马师的左眼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右眼竟流露出此生难得一见的感激之情,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你是我司马家的忠臣啊!不过,他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仍是平静地问道:“依你之见,这仗该怎么打?”
王基应声而答:“唯有速战!”
“好!”司马师任何一个动作,都会激起左眼下创口的剧痛,但当他听到王基说出速战时居然忍着疼痛,艰难地点了下头。接着,他问道:“倘若群臣都力主缓战,又向你施压,你怎么办?”王肃、郑袤主张缓战自然是为减少损失,而事实上,从后面的故事中可以发现,主张缓战的不只有朝廷公卿,就连司马师的幕僚也均持此议。
“坚持速战!”
司马师的脸因激动而颤抖,他继续追问:“如果连我都责令你缓战,你又当如何?”
王基神色不变:“下臣就算抗命,也会坚持速战!”
“王基,我要让你担任此战的前锋统帅!”司马师决心为王基搭建一个光辉的舞台,也为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赢得一个机会。
淮南二叛:藩镇的立场
这段时间,文钦的亲笔信相继发往各州郡,可是几天过去鲜有人响应。
在魏国的西战区,雍凉都督郭淮躺在床上,已行将就木。
“大人,扬州刺史文钦送来一封信。”侍从在郭淮的床前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