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司马师继承司马懿权柄后经历的第一战,本应以惨败收场,却在他的完美演绎下将危机化为无形。
几乎与此同时,雍州刺史陈泰(陈群的儿子)上疏,请求朝廷准许他讨伐屡次滋扰边境的胡人游牧部落,此事得到了司马师的首肯。可不承想,因为陈泰这封上表,边境两个郡的百姓担心要服兵役,纷纷举旗反叛。
陈泰很是惭愧:“二郡反叛都怪我草率行事。”
然而,司马师将陈泰的过失全揽到了自己身上:“二郡反叛是我的错,跟陈泰无关!”
在高平陵政变时,陈泰曾出面劝曹爽放弃抵抗,为了这事,他一直备受煎熬。而今,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必须得受司马师一个大大的人情,这让他内心更加纠结。
为《资治通鉴》作注的宋元史学家胡三省这样评论:“司马师引咎自责,让那些本该获罪之人对他感恩戴德,由此巩固了权势。正所谓盗亦有道,更何况是要盗窃国家社稷呢!”
一桩离奇的谋杀案
东关大捷让诸葛恪信心爆棚,他打算再接再厉发起更大规模的伐魏战争,这次,他决定跟蜀国联手。于是,诸葛恪派幕僚李衡前往蜀国,拜见卫将军姜维。诸葛恪为什么要跟姜维沟通?这不能不说他消息灵通,因为蜀国刚刚发生了一起大事。
已经冷落蜀国太久了,自诸葛亮死后,蜀国在蒋琬和费祎治理下进入了很长时间息兵养民的稳定状态,卒如诸葛亮死前的安排。
其间,蒋琬官拜大司马、录尚书事,兼领益州刺史,执政十二年,开府治事八年。开府,指那些顶级重臣拥有建立自己幕府的权力,诸葛亮在《出师表》中说“宫中府中俱为一体”,这个府即指诸葛亮自己的幕府。通常情况下,只有大司马、大将军、三公这一级别的重臣才有资格开府。重臣一旦开府,俨然就形成了一个可以跟朝廷分庭抗礼的小朝廷,权力极重。蒋琬开府后屯驻在汉中,他虽然也多次让姜维率军攻入雍州西部,但战争的规模都很小,只是以攻代守。
蒋琬死后,费祎官拜大将军、录尚书事,兼领益州刺史,执政七年,其中开府治事不足一年。也就是说,他刚刚被刘禅允许开府几个月便死了,让人想不到的是,费祎乃横遭暴死。
就在魏国和吴国结束东关之战的翌月,也就是公元253年2月,正逢农历春节,费祎在益州汉寿县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岁首年会。
“恭贺大将军开府!”同僚逐一向费祎敬酒。
费祎开怀畅饮,自蒋琬死后,他足足等待了六年,终于在去年获准开府。此刻,他意气风发,一杯接一杯地狂饮,不知不觉已昏昏睡去。聚在费祎身边的同僚见状,纷纷知趣地散开,以免打扰到他。
突然,睡梦中的费祎被胸口一阵刺痛惊醒。豪饮过后肉体感觉异常迟钝,他缓缓睁开眼,左将军郭修模糊的面孔浮现在他眼前。
“大将军,下官给您敬酒!”可是,郭修手里握的却不是酒樽。
费祎艰难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口中喷出,他这才注意到,一把利剑正插在自己胸口。
“郭修……你……你为什么要杀我?……”费祎凝视郭修的眼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仿佛有所醒悟,“难不成……你是……”这话还没有说完,他便魂归西天了。
“大将军被刺杀啦!”酒席宴立时陷入混乱,众人呼唤侍卫,“快!快拿下凶手!”
郭修毫不畏惧,他冷漠地环视着将他团团围住的侍卫,然后抽出费祎胸口的利剑,自刎而亡。
大将军费祎被左将军郭修刺死,这桩谋杀案不仅震惊蜀国朝野,就连魏国和吴国也大感惊诧。
郭修究竟是什么来头呢?他原本在魏国身份低微,投降蜀国后官拜左将军,政治前途一片光明。可是,这位左将军大人屁股还没坐热,竟干出这种自毁前程的疯狂举动,且根本就没打算全身而退。他图的是什么?另外,他来蜀国时间不长,究竟能跟费祎结下多大梁子?堂堂一个三品左将军,就算要刺杀政敌也该指使手下去干,但郭修居然亲自操刀实在不正常。
众所周知,侦破谋杀案最有效的办法是要找到被害人死后的既得利益者。那么,费祎死后,谁得利便是本案的关键点。
其一,郭修连命都没了,他肯定不是既得利益者。
其二,费祎是蜀国最大的鸽派执政者,他以反对北伐被人称道,在这个问题上,他有着与皇帝刘禅、绝大多数同僚以及巴蜀百姓相同的政治理念。这就将嫌疑人的范围进一步缩小。
其三,有人怀疑魏国是本案的背后主谋。抛开费祎身为鸽派重臣的立场不提,单说郭修从被俘,到遣送成都,又受封高官厚禄才得以能接近费祎,这中间存在无数偶然因素,绝不可能事先安排好。再有,直到刺杀事件发生的八个月后,魏国朝廷才后知后觉下诏追谥郭修,这也从侧面印证,魏国事先根本就不知道,即使知道后也觉得很无厘头,因为费祎一死,蜀国鲜有的鹰派重臣姜维上台,开始频繁举兵侵入魏国疆土,这分明是给魏国带来了莫大麻烦。自然,魏国不可能是刺杀费祎的主谋。
到底谁从中得利?于是,费祎的政敌,同时也是费祎死后唯一的既得利益者——鹰派重臣姜维入镜。
自诸葛亮和魏延死后,姜维是屈指可数对北伐念念不忘的人,等到费祎执政时,姜维每次想出兵伐魏均被费祎束手束脚,终费祎一生,每次拨给姜维调遣的士卒从没超过一万人。而费祎死后,姜维终于挣脱了束缚,集蜀汉军权于一身,并将蜀汉再度拖入频繁北伐的时代。
不过,姜维跟郭修又是什么关系?让我们从史书的蛛丝马迹中深入寻找。
在《魏氏春秋》中记载,郭修原是雍州平民(另一说法为中郎,相当于一个地方小公务员,总之身份很低),一年前被姜维俘虏后送到成都,官拜左将军。从平民(或中郎)晋升到左将军,这简直匪夷所思。为什么这样讲?我们可以拿两个同样从魏国归降蜀国的人做一番比较。
第一个是出自魏国名族的夏侯霸,他在魏国时官拜右将军(三品),因政治避难逃到蜀国,官拜车骑将军(二品),比他之前的官位提升一级。对了,他还是刘禅儿子的舅舅。
第二个是被诸葛亮寄予厚望的“雍凉上士”姜维,他出身雍州天水郡豪族,在魏国时任中郎(这和郭修一样),投降蜀国后成为诸葛亮的幕僚,随后几年里,他凭借无数军功,才渐渐混到了卫将军(二品)。
还有一点必须说明,以上二人都是主动投奔,再反观郭修,无论他是平民也好,中郎也罢,乃是一介俘虏,且在毫无作为的情况下居然一步登天,仅半年就当上了左将军(和夏侯霸在魏国时的官位平级),如果没后台是绝不可能的,到底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
假设说郭修有后台,他的后台又是谁?纵观蜀汉那些位高权重的重臣,和郭修同样出身且是老乡的唯有一个姜维,而郭修又恰恰是被姜维俘获并送到成都的。由此推断,郭修的后台极有可能就是姜维。
回过头来讲姜维,可以说,在北伐这个问题上,他和蜀汉公卿存在极大的矛盾,再加上他是雍州降将,更让他形单影孤(蜀汉政坛大部分是荆州人和益州人)。倘若姜维真是郭修的后台,那倒很容易理解了。毋庸置疑,姜维渴望扶植自己的政治势力。
在魏帝曹芳追悼郭修的诏书中这样写道:“郭修在大庭广众之下手刃费祎,勇气过于聂政,功劳超过傅介子,可谓是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特追谥郭修为威侯,以让忠义之士名垂青史。”
南朝著名史学家裴松之对诏书中的说法予以质疑:“郭修在魏国仅是一介平民,不食君禄,也无尽忠之责,若想展示气节,可以选择殉国不降。他既然投降了又去刺杀同僚,这种行为既无道义可言,又谈不上给魏国立功,说到底只是一个不通情理的狂士罢了。”
裴松之没有深究下去,他将郭修简单地归为一个不通情理的狂士,可如果郭修仅仅是一介狂士,何以被姜维如此看重?又官拜左将军高位?这实在是充满了无法解释的矛盾。根据种种推断,郭修越来越像一名受姜维知遇之恩,便以性命相报的死士。
巧合的是,在整个三国时代,以豢养死士被载于史册者寥寥无几,姜维正是其中之一。《傅子》中写道:“姜维好立功名,阴养死士。”前文提过,有同样特殊嗜好的司马师凭借三千死士发动高平陵政变,除掉政敌曹爽,姜维的死士又用来做什么呢?史书中没有写。
那么,郭修若真是姜维门下死士,他和姜维之间又有怎样的内幕?究竟达成何种交易以至于不惜亲赴黄泉助姜维除掉政敌?人死无对证,这些也只能永远埋于地下了。
费祎生前曾反复跟姜维这样说:“我们远不如诸葛丞相,丞相尚不能平定中原,更何况是我们呢?不如保境安民,稳定社稷,等待有能力的贤才出现扭转乾坤吧。你千万别抱着侥幸心理和魏国决战,倘若失败,肯定追悔莫及!”
现在,姜维再无须忍受费祎的喋喋不休了。他终于挣脱了束缚自己手脚的绳索。
最后,我们以史书中的两句原话作为这段故事的结尾。
《三国志·姜维传》中载:“十六年春,祎(费祎)卒。夏,维(姜维)率数万人出石营。”
《三国志·后主传》中载:“正月,大将军费祎为魏降人郭修所杀于汉寿。夏四月,卫将军姜维复率众围南安。”
《三国志》的作者陈寿在这两篇文章中均将费祎之死和姜维出兵串联在一起,是不是暗有所指就不得而知了。总而言之,一场突如其来的暗杀让姜维独揽蜀汉大权,也结束了蜀汉近二十年的休养生息,从此,北伐曹魏的时代再次到来。
违众北伐
公元253年3月,费祎死后没过多久,卫将军姜维见到了诸葛恪派来的使者李衡。
“如今魏国政归司马氏,群臣彼此猜忌,东关战败后又民怨鼎沸。倘若趁这机会,吴国从东攻入,蜀汉从西攻入,必能大获全胜!”
李衡这番话可谓言之不尽,魏国政归司马氏,吴国难道不是政归诸葛恪?蜀国难道不是政归姜维?更何况,魏、蜀、吴这三个国家中,蜀国臣民由于历史原因,对主动挑起北伐战争是最反感的。在诸葛亮死后这些年,即使是原先那些荆州籍臣子也大多被巴蜀本地人的价值观同化。蜀国本是小国,凭借地势自守尚可,但要讨伐强大的魏国无异于蚂蚁撼大象。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干那些劳民伤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