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战区的雍凉都督夏侯玄就没王淩这么幸运了。他身为曹爽亲戚,更因为夏侯这个曾经给他带来无比荣耀的姓氏,让他成为司马懿重点打击的目标。
几天后,朝廷敕使来到雍州,宣召夏侯玄回洛阳任京官,并让雍州刺史郭淮升任雍凉都督。郭淮终于实现了自己多年的夙愿,荣升西战区最高统帅。
郭淮上任后,自然引起当地部分亲曹爽将领的恐慌。雍州将领夏侯霸是夏侯玄的叔父,他与郭淮关系很不融洽,得知郭淮上台后愈发不安,便企图拉侄子一起逃亡到蜀国。
“回京无异自投罗网!不如跟我逃奔蜀国吧!”早年间,夏侯霸的父亲——魏国名将夏侯渊在与蜀国争夺汉中时阵亡,蜀国对夏侯氏有着深仇大恨,可眼下,夏侯霸察觉到危机临近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夏侯玄回绝道:“我绝不在敌国苟且偷生!”言讫,他从容坦荡地回到了魏都洛阳。要死要活,悉听尊便吧!
说实话,夏侯玄让司马懿相当为难。
到底杀不杀他?这人名望颇高,若草率处死不仅会激起夏侯氏的反弹,更会让世人不满。思来想去,司马懿最后只是收缴了夏侯玄的兵权,让他在朝中担任太常闲职(九卿之一),却没有害他性命。
夏侯玄离开雍州后,夏侯霸彷徨顾望着洛阳的方向,内心惆怅万分。司马氏早晚会成篡国者,现在的魏国今非昔比,我也没必要再有所留恋。想到这里,他抛弃了在魏国的一切——家人、官爵、回忆以及曾经逝去的荣耀,只身南逃到巴蜀,这全因他不想死在政敌手中。
半个月后,在益州北部阴平郡,一个衣着褴褛的老乞丐蜷缩在路旁。他左顾右盼,期望能获得路人的帮助。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哪条路通往成都?”夏侯霸迷失了方向,他饥困难耐,却无人回应。
就算爬也要爬到成都去,绝不能死在这穷乡僻壤。夏侯霸步履蹒跚,总算找到一处府衙:“我乃魏国宗室重臣,要觐见大汉皇帝!”
官府不敢怠慢,很快验明夏侯霸的身份送往成都。
魏国宗室重臣夏侯霸居然只身逃难到了巴蜀。刘禅和满朝文武大感惊诧之余也立刻意识到,这是一桩值得大书特书的政治事件,正好可借此对魏国展开口诛笔伐的舆论攻击。
“你就是夏侯霸?”
夏侯霸落魄地点了点头。
刘禅起身相迎,亲切地搀扶起这位亡命之人,并言道:“令尊(夏侯渊)当年并非被我父亲手刃,乃是不幸在乱军中遇害。”他试图排解夏侯霸心中的芥蒂。接着,又指着皇子对夏侯霸说:“你看,他是你外甥啊!”
这是怎样一层关系?原来,五十年前,蜀国名将张飞无意间劫持了一名女子,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女子竟是夏侯霸的堂妹,张飞喜得名门之女,遂把这女子娶来做了老婆。后来,张飞和夏侯氏所生的女儿又嫁给刘禅做了皇后。
夏侯霸年已六十有余,他的父亲夏侯渊死在和蜀国的战争中,故国又沦为司马氏的囊中之物,内心凄凉不言而喻。这姓刘的皇子是夏侯氏外甥?夏侯霸暗自苦笑,曹氏和夏侯氏的时代都已经过去了,早晚有一天,蜀汉的刘氏也会消逝,天下将尽收于司马氏之手。他对此深信不疑。
夏侯霸叛逃到蜀国后,他的儿子遭流放,亲戚为了避祸也都和他断绝了关系,可有一个例外。夏侯霸的女婿羊祜(hu)没有因此休掉妻子,反而一如既往地恩爱。这位羊祜的姐姐羊徽瑜正是司马师的正室。故,有人赞叹羊祜重情守义之余,也有人揣测:或许羊祜自恃与司马家族的关系才敢这么干吧。
除了以上这些重臣之外,那些在高平陵政变中站错了阵营的官吏基本没受到株连。司马懿法外开恩,将鲁芝、辛敞等曹爽故吏全部赦免。
不出辛宪英所料,辛敞等人未受到惩治。难道因为司马懿心存仁慈?当然不是。倘若他将曹爽一派的臣子尽数诛灭,恐怕魏国要处死一多半的官吏,司马懿势力再强大,也不敢犯这样的众怒。
辛敞不由得感慨:“我的见识的确远不如姐姐,险些就背负了不义之名。”得益于辛宪英的智慧,不仅辛氏受益匪浅,就连辛宪英的夫家——羊氏子嗣也在日后无比显赫,刚刚说的羊祜就是辛宪英的侄子。关于辛宪英的子侄辈,到了晋朝时还会有很多故事。
高平陵政变后,蜀国大将军费祎为此特别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辩论大赛。
正方论点:“曹爽兄弟都是凡庸之辈,骄奢淫逸、私树朋党、图谋社稷,司马懿将之剿灭,无愧于朝廷栋梁。”
反方论点:“即便曹爽为政有不当的地方,也从未听说司马懿有过善意规劝,反而趁其不备将曹爽全族屠戮殆尽,这难道是恪守忠臣之道吗?倘若曹爽真要谋反,司马懿兵戎相向,就是毫不顾忌魏帝曹芳的安危。以此推论,曹爽绝非大奸大恶,可司马懿竟将他满门诛灭,致使魏国元勋曹真绝后,连身为曹操养子的大名士何晏也被杀害,的确有失世间公道。”
这场辩论终未有结果,公道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正始十年,公元249年2月18日,朝廷派太常王肃(高平陵政变后,王肃重返政坛)为使者,拜司马懿为丞相,赐食邑二万户。司马懿接受了食邑,但不接受丞相官位。随后,朝廷又要授予司马懿九锡之礼。九锡之礼是皇帝赐给功臣的最高荣誉,不过自从西汉权臣王莽、东汉权臣曹操接受九锡之礼后,这基本上已经成了篡逆权臣的代名词。司马懿坚决推辞。他暗想:还不到时机,而且,这个时机恐怕自己有生之年都赶不上了。
当年,魏国臣子劝曹操称帝,曹操借用《论语》中的一句话加以回绝:“施于有政,是亦为政。”意指施加政治的影响力就是执政,并非一定要有执政的名分。此刻,司马懿的心态也变得和曹操一般无二。既然有了执政的实权,要不要这个名分又有什么所谓?司马懿确信,虽然曹爽已死,但魏国还潜藏着支持曹氏的庞大势力。短期内他不想再去刺激那些人的敏感神经。
曹爽一党被夷灭三族转眼过去了三个月,5月,魏帝曹芳颁布改元诏令,持续了整整十年的正始年号宣告结束。在正始年间,魏国的政治环境发生了一系列巨变,正始年后,魏国再没谁能压过司马家族了。
第二章 盗亦有道
淮南一叛:知遇之恩
正如司马懿估计的那样,反抗的火焰并未随着曹爽的死而熄灭。
公元249年,曹爽死后没多久,一天深夜,一个平民装束的人骑着匹快马,正从平阿城(今安徽省蚌埠市西二十五公里)向着淮南寿春城(今淮南市西寿县附近)疾奔。
这人名叫令狐愚,官任兖州刺史,从他这身装扮来看,他显然不希望让别人发现自己的身份。此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大将军被老贼司马懿灭族,曹氏社稷危如累卵。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要赶紧见到舅舅商议对策。说起来,曹爽对他有提携之恩,他能当上兖州刺史全靠曹爽举荐。而他的舅舅,便是扬州都督、太尉王淩。
令狐愚快马加鞭来到寿春,天刚蒙蒙亮。他进了城直奔王淩府邸。来到府门外,令狐愚压了压头顶宽大的斗笠,把脸遮住一大半,这才上前敲门。
王淩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什么人这么早?”他一边嘟囔一边吩咐仆役去开门。
俄顷,仆役领着令狐愚来到王淩面前:“大人,他死活要见您,说有要事禀报。”显然,仆役并没认出令狐愚的身份。
王淩见来者一身粗布衣裳,宽大的斗笠半遮着脸,也没认出是谁。
“你是?”
令狐愚把斗笠稍稍扬起了一些。
王淩惊诧地认出这人正是自己的外甥,本想问:你怎么穿成这样?可刚要开口却被令狐愚打断了。
“拜见王大人。”
令狐愚低垂着头,没管王淩叫“舅舅”。
瞬间,王淩反应过来,他脸上重新恢复镇定,挥手将仆役打发走,然后把令狐愚领入后房。
舅甥二人走进府邸的一间暗室中,转身将房门紧锁。
“你到底有什么事?”
令狐愚一五一十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原来,他此番是劝王淩起兵讨伐司马懿的。
相比起雍州都督郭淮和荆州都督王昶(chǎng)这两位对司马懿忠心耿耿的藩镇统帅,王淩立场并不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