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2 / 2)

半妖司藤 尾鱼 2691 字 10天前

***

屋里高处的煤油灯已经灭了,藤条的焰头也小了很多,地面上相对应的位置落了一条又一条白色的灰烬,天光一点点透进来,屋子里却更显死寂。

司藤背对着他站着,正仰头看墙上的一幅画。

这画,先前是没有的,四角都是藤梢入墙,应该是司藤自己挂上去的。

画上的女人,不就是司藤吗?

旗袍、鞋面缀了珍珠的高跟鞋、眼波带嗔,似笑而非笑,薄唇微挑,有情处还无情,不不不,容貌是像她,但从未在司藤脸上见过这种神情,更何况,画里的女人,盘的是嫁了人的发髻。

电光火石间,秦放脱口而出:“白英?”

司藤回头看他:“你也知道白英?”

知道啊,太爷留下的那些东西,照片也好,日记也好,都提过这个女人。

——1946年冬,携妻、子游湖,友白英作陪,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秦放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和我太爷认识的这个白英,跟你长的一模一样?就是她嫁给了邵琰宽做二姨太?她是你什么人?孪生姐妹吗?”

司藤哈哈大笑:“孪生姐妹?我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孪生姐妹。”

“记不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是半妖?”

***

记得。

秦放的记忆中,关于半妖,司藤提过两次。

一次,是在囊谦坠崖的谷底,她尝试着想飞出崖顶却最终坠地,那时候,她惆怅似的自语了一句:“要是从前,我是不会摔下来的……我现在,果然也只是个半妖。”

还有一次,是在金马大酒店,她成功说服自己做她的帮手,解释为什么他的外形会产生异变时,她伸手带翻了一杯水,食指蘸着水迹在木头桌面上写下了“半妖”两个字。

她说她血气双亏,秦放一直想当然地以为,半妖的意思,就是她妖力损毁到几乎不能被称为妖,后来,他还上网搜索过,网上说,半妖,指的是妖怪和人类的混血,代表人物是犬夜叉,当然了,那只是个动画片罢了。

为什么她现在,重提半妖这件事?

秦放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像是噼啪一个火花,亮光却经久不灭,甚至慢慢框画出一个轮廓……

司藤又问他:“那还记不记得那一次在机场,我看的那部电影?”

记得,在她提及之前,他刚刚也想到了,那时候,她对影片里的所谓“十重人格”刨根问底,秦放记得自己当时很不耐烦,说:你们妖也人格分裂的?

她当时怎么说来着?她说:“非常少,很罕见的……会有。但是,最多也就两重人格……不是,两重妖格。”

秦放的脸色渐渐变了。

司藤笑起来:“当时,我说的有些不尽不实,有很重要的一点,我没有告诉你,你们人,两种人格也好,二十种人格也好,肉身只能有一个。动物断了一条腿,只会变瘸,但我不一样,我脱胎藤木,断枝亦可成荫。那个时候,我分体了。”

秦放的喉结滚了一下,垂在腿侧的双手不受控地轻颤,明明想说什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司藤接下来的话,飘飘的,那么清晰,却又那么远。

“我和白英,谁也不是真正的司藤。我们都只是那个叫司藤的妖怪的……一半。”

***

也许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个矛盾的小人,向东,又想向西,抓起,又想放下,左拥,又想右抱。

因为做不到,因为世间从来就没有所谓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双全法”,所以要克制、收敛*、内外煎熬,尔后迈出艰难的一步。

在这一点上,也许妖真的是更低等,针锋相对到走投无路时,没什么顿悟取舍,只是简单粗暴的……悍然分体。

1910年精变,唯丘山马首是瞻二十余年,到邵琰宽教她读书识字初开混沌,再到一路东逃遍阅典籍,及至后来的百乐门舞池重逢,如梦似幻乍醒还迷,内心天人交战,从无止休。

这种挣扎,在邵琰宽戏园求婚的那一夜达到了极致。

那时候,她住在霞飞路上法兰西大饭店的套房,依稀记得,事情发生时,她正在对镜卸妆。

西式的化妆台,雕花繁复,线条流畅典雅地像欧洲乡村的田园女郎,镜子边缘镌刻着秀气的洋文,镜面映出的却是中式的美人,手边一块素白绢帕,裹着玫瑰香枝,是怕尖刺扎了美人手,还是怕泄了包藏的祸心?

她抽出绢帕,放在嘴唇中央轻抿,又随手弃在一边。

无意间再看,印下的那枚胭脂唇印,像是突然幻化成了上下翕动的一张嘴,绢面上诡异地凸起耳眼唇鼻,细碎的絮语声像是虫子,从天花板、门缝、窗下蠕蠕不断爬进来,喋喋不休劝她:嫁给邵琰宽,不要再做妖怪,妖怪有什么好,被道门追杀,被众人嫌恶,活到千年万年,不如一世红尘及时行乐,老话里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

陡然抬头,镜面里又是另一个愤怒的自己:妖怪就是妖怪,白素贞怎么样,千年道行,只为一晌贪欢,永镇雷峰塔,人和妖,本就天定殊途,妖怪就是妖怪,学什么谈情说爱?再说了,邵琰宽这个人究竟怎么样,青城现形那一次,你看的还不够清楚吗?几句甜言蜜语,就让你迷了心性昏了头?

脑子里轰然作响,似乎下一刻就要炸掉,狂躁之下,她抓起那块绢帕用力撕扯,一时扯之不动,又随手抓起水杯砸向镜面……

就是在那个时候,眼前陡然一黑。

一明一暗,只是片刻之间,她手臂微微颤抖,双手扶住化妆台的边缘剧烈喘息,忽然发觉……有些不对。

就在自己身旁,还有另一个喘息声。

这陡然间的发现让她心如擂鼓,僵了许久之后,缓缓转头。

与此同时,身旁的那个女人也慢慢侧过了脸。

一样的穿着、妆容、发髻,甚至嘴唇上因为抹拭绢帕而部分脱落的胭脂,都如出一辙。

同样的眼眸,映出的,是同样的面貌。

原来,后来那个女人改了个名字,叫白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