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放下绣花绷子,提起茶壶给自己倒水,还就了一块点心,吃完她满足的一抹嘴,对老太太说:“老安人?您家那个定的是庆丰城里最好的闵产婆吧?那位手法了不得呢!接生一次得十贯呢,啧~就越发讲究了。前几日四老爷回来我可看见了,那气派,那架势,真是越来越体面了,那从前我在府城看到的大老爷,也就是这样子了。”
她的本意是夸奖陈家出息的,可惜老太太至今不许乔氏进院子,隔壁院子有什么事情,老太太也一概不问,也不打听,她早就学乖了,笑就对了!那是家丑绝对不外扬的。
乔氏从不提与老宅不好的事情,凭着这边也在礼部巷子交往了两位太太,她现在眼高于顶也不跟这些老姐妹玩耍,大家便以为两房关系在慢慢缓和。
老太太笑了下,放下手里的佛珠对高氏说:“我昨儿庙里回来,就看到咱龙王庙那边又在打扫戏台了?这是谁家要办事儿了?”
泉后街的房子,除了两座棋盘院家里有独立的戏台院子,别的宅子是没有这份福利的。
往日雇个说书的,唱曲儿的来家里打发时间还可以,可是遇到生老病死,需要大操大办的事儿,就得去泉后街的三座老庙办着了。
龙王庙,奶奶庙,三圣庙本就都有戏台,现在也是各家收了人头费,都重新收拾的体体面面。
高氏最爱看戏,闻言便满面兴奋的说:“嗨!能有谁,棋盘院唐家呗!他家二老爷得了庶子了,说要唱三天呢,咱们泉后街一月十天戏,他家能包一半去,请的是外郡的好班子,说是花脸戏儿是一绝呢!昨儿一大早往我家送的帖子,他家二房那姓米的婆子来的,说是给我留了好位置呢……”
老太太抬脸看看一月,一月瞄了一眼炕柜上放的老高的帖子,便对她点点头道:“早就送来了,是她家二房妾的那个贴身婆子送来的……”
七茜儿没抬头的插言:“越发的不像话了,咱不去啊!明儿给你们找几个庆丰城里唱鼓书的来解闷儿。”
七茜儿说完,抬脸瞄满屋子人,就吓的高氏连连说:“不去!我不去,我知道的,除了大房奶奶的帖子,不兴接妾贴。”
七茜儿笑笑,瞧了一眼不情愿的老太太,老太太瞪她一眼,抿嘴继续捏她的佛珠。
上辈子人家不给帖子,这老太太还一场不拉呢,每次去了都是坐在后面,可怜巴巴跟外街的老太太一起蹭戏看。
过去咱不懂,就随意,现在懂了,真就不能去的。
那老唐家乱的很,他家二房大娘子不当家,做主的是个妾。
这一屋子人,甭管贫寒不贫寒,却都是当家坐堂的奶奶,要是接了那妾的帖子,以后出去见人便低一等了,着实是不自重的。
唐家外郡入京,结了好亲,弄了大宅,顶门的儿子唐九源又在刑部清吏司有实在权利,如此他家好几房便一起搬到了棋盘院……那上京他家也没挤进去。
这四世同堂,好几房人拥挤着,互相就有了龌龊内斗,以后便好了,他家老头老太太在一日,唐九源就得忍耐着。
高氏说完,就满屋子跟风唱衰,众人都道:“他家啊!不去!就你贪婪,那双眼睛少看一场瞎不了……”
就把个高氏委屈死了,一直争辩。
七茜儿听的有趣,哧就乐了,这唐家出头,修路办学本做了好事儿,偏偏就把这泉后街最大一群妇人招惹了,如此他家甭管做什么事情,这群妇人是不会去捧场的。
除了一个戏迷高氏,这位怕是乔装打扮,不坐正席也要去看的。
都被抓住好几次了。
众妇人知道七茜儿在笑什么,便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正轻松着,那外面便跑进来佘吉祥家的媳妇儿。
吉祥家的给诸位太太行了礼,才语气有些急的喊七茜儿道:“奶奶!咱余老爷家的老娘跟媳妇儿孩子们到了,都在巷子口呢!”
七茜儿闻言大喜,放下笔便说:“赶紧!可算到了,我就想着该到了,快!快去叫石介两口子,还有大墩小墩儿……”
四月笑眯眯的过来,拿了鞋给七茜儿套上。
吉祥家上来搀扶道:“人家盼着自己家主子都好几月了,不用您喊,人家早就在巷子口迎接着了。”
去接余清官家眷的镖队是三月初走的,这都八月初了才回来,就从这路程上,便能想出这一路跋涉的有多么艰难。
几位妇人看茜儿呼啦啦带着七八个人出去,便跟老太太夸奖:“咱小安人,那是越来越有当家奶奶的样儿了,比起棋盘院他家的当家奶奶,那是丝毫不差。”
老太太也得意:“她家?她全家的掌家奶奶合起来,能跟我茜儿比?那就是个眼里没有人的,你看她出来进去坐的车子,年纪大的老太太她让都不让道,少调失教!哼!”
这便是误会了。
老太太要的是乡下的理儿,可人家唐九源的妻子却是真正的世家嫡女。
人是太师李章的三闺女,是李敬圭的亲姐姐,人家能看得起住在泉后街的人?那不可能!人家嫁到唐家是低嫁,全家捧着巴结着活的宗妇,况呼人家往日也不出门,出门交际都去的燕京的……
要说看得起,这位唐大奶奶整个泉后街就只看得起七茜儿,还有老太太。
可惜的是,这两位著名的奶奶中间没人拉线介绍,七茜儿也不去燕京交际,就没有走动起来。
不提唐家,便说余家六口人吧。
五月初一个夜里,余老太太与自己半聋的媳妇儿丁鱼娘,还有四个孙辈,余大妮,余二妮,余寿田,余有田在家里睡觉呢。
她家买不起火明就歇的早,再说了,这孝顺的儿子不在家,不孝子不闻不问,家里艰难便白日里劳作的着实辛苦,那可不就是一躺下没多久就都迷糊着了么。
余清官最小的儿子余有田今年才七岁,都跟着阿奶,阿娘在佃来的地里劳作了。
这原本就是很普通的一天,好么,上半夜院子里便悄悄进人了。
七茜儿顾的是庆丰城最好的镖局之一,马氏镖局的老镖头。
这银子给足,马镖头走之前,好的坏的家里交代的也很清楚,便说是若余清官的哥哥姐姐若有孝行,便给银子拉吧,若是不孝,便把人偷出来。
如此一路跋涉马镖头到了本地,是认认真真打听了两日,嘿!甭说孝顺了,那都不来往了。
可怜巴巴一大家子人,就靠着余清官半聋的媳妇儿丁鱼娘,引着两个大点的孩子艰难苦熬。
他家老太太日日哭,都要哭瞎了。
虽七茜儿跟余清官让半夜里迷了人,悄悄把人偷出来。可是那马老镖头上了年纪,就见过许多世面,人家玩活玩的花俏,就放了迷烟迷了前后左右的邻居,直接进了院子。
马镖头想着,稀里糊涂带走不是个事儿,那万一家里有点私财藏着没带走,老太太一闹腾,还得返回去添麻烦。
余老太太那晚真是大惊大喜,得知儿子活着,又京里做官了,便痛哭流涕,知道儿子不让带哥哥姐姐,便肝肠寸断。
这老太太一辈子老实窝囊,连个媳妇儿都拿不住,却能在关键时候想明白了,决不能带大儿子连累小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