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1 / 2)

说到这,吴冕就无言以对,怕是外头那些虎视眈眈的人都没想到,那重重守卫下的书房暗格,竟然放着的都是一些菜谱?!枉他还托江坤调派了最精锐的部下,以一级机密行事,过程和结果一言难尽。不过菜谱今早是送到了。

林葳蕤捧着手头上的据说失传的古方菜谱,望向送礼的人。

叶老四解释道:“谢礼。”

林葳蕤摇头:“四哥已经付过钱了,酒楼不过拿钱办事,林某受之有愧。”虽然嘴上说着拒绝的话,但是他也没有要还的意思,“不过既是菜谱,我便收下了,改日给四哥酿一坛好酒回赠吧。”今天在饭桌上,他便看出来了,这叶大帅好酒,且酒量惊人。叶鸿鹄笑道好。

第37章 壬子年大暑·宋元驹

于左棠清早起来, 先是拆了伴随着报纸来的上海的信件, 边看边点头,显然对信中所言颇为赞同。信中伍舜虞道,他回到上海之后逢人便说起他在襄城吃的那几顿有凤来居的菜和念念不忘的神仙酒,可惜语言功夫太到家了,直把人吹成了仙厨神酿。他的吃友中,没一个人信他的, 令他气结。后来《新生活》出了专访有凤来居那一期之后,上了图又有了证据, 那些人又纷纷来问真假。

但凡吃货总是带着百折不挠的秉性和坚韧不拔的毅力, 他们可以为了一顿头汤早起半夜五更去排队等吃,也可以为了传说中的珍馐一掷千金,不惜钱财。伍舜虞、邴乐白和一众吃友“臭味相投”, 都是有名的吃家。伍舜虞被人问得多了,索性琢磨着是否可以拉着这帮人一起火车南下,在有凤来居办一场吃会,然后登在杂志上。所以来信托于左棠去问问林先生的意见如何。于左棠自然是不辞辛苦,预备着今日便趁机要去问的。

把信叠好, 他又看起了今日的《民报》,民报上载,北平三贝子花园宋元驹的住所近来名流荟萃,车马云集, 出入皆政客大佬, 统一共和党、全国联合进行会、国民公党、国民共进会与同盟会等人士常于此召开聚会, 宋元驹和统一共和党领袖顾绛炎相谈甚欢,拟筹建国会第一大党。底下是二位名流的黑白两寸照,一人带着黑框眼镜,着西服,瞧着有些稳重睿智。一人形容邋遢,放荡不羁,着一身形似和服的怪异衣裳。

于夫人牵着刚醒的麟儿走入堂内,笑道:“夫君,你瞧瞧麟儿,他往日里哪有不是赖床不起的,今日一听见我说有好吃的,立马就爬了起来,闹着帮他快快洗漱来吃早饭。”

于左棠放下报纸,捏着小胡子笑道:“麟儿肖我,不过今日是有何好吃的?”

于夫人道:“昨个结账,有凤来居的掌柜送了一小瓶三虾酱,是用虾子虾仁和虾脑晒出的油做成,厨房今早做了面,我便让人下了一些,再配上昨日从酒楼那打包的包子,可不就是一顿好味吗?”

等到面和包子端了上来,热香扑鼻,清早的瞌睡虫都跑了,于左棠顿时拍掌大笑,“这样的早餐确实人间难寻!”

于左棠美美吃完一顿早饭,和小儿享受了会天伦之乐,才戴上帽子去火车站接人。

车站里,坐了连夜的火车,有些风尘仆仆的宋元驹见着于左棠,调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到右礼未减清瘦,面容还丰润了些,我就放心了。既如此,这次你可得随我北上去协助料理事务,不可偷居于此了!我从旁斡旋,如今《民立报》已获准重新开业了。”

于左棠看到四处奔走努力,比起数月前清瘦的先生,心下羞愧,也没拒绝。

一行人下了火车到了最近的客栈梳洗,于左棠也趁机介绍了叶四爷身边带的人,还提了一句有凤来居的老板和叶四爷的关系,算是为等会的赴宴做准备。宋元驹听着,倒是对他口中的林老板很感兴趣。

“这位林先生既精通农学,合该邀请他为本国政府效力,农事局如今职位空缺,不知他是否有此意向?”

于左棠摆摆手,将他先前多次邀请林葳蕤入会之事结果被避而不见的事情说了,又说了一句:“此人信奉‘君子不党’,是不图名利之辈。”于左棠想起无意间打听到的流言,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听闻林先生在国外留学期间培育出了高产稻种,并且已在田庄实验成功,附近的地主都向他买种,据说亩产翻一番。”

见宋元驹眼露狂喜,他又连连补充:“此乃坊间传言,我还未证实。”

两人又相谈了一会,宋元驹晚间要去会见叶志之,只得按下这事待日后再谈。

小宝钻到最跟前,讨好地问正在下厨的林葳蕤:“师叔,你这是在做什么汤?看起来挺费事的。”

“白菜汤。”林葳蕤将猪肘、猪骨、肥鸡、金华火腿、火腿骨丢到锅里炖制,两个时辰后,此刻锅里已经是诸物烂熟,好料的精华都已经融化在汤里,混浊一片,但香气扑鼻,显然是精心吊的高汤。

这样的汤怎么可能只是用来煮白菜的汤,众人皆笑。林葳蕤也不解释,只用肉蓉将浑汤里的残渣肉末都吸附干净,又用了细网仔仔细细筛罗了好几遍,最后呈现在碗底的是一碗微黄清汤,清澈如开水。

白菜掰去外头的老叶,只余下最中央的稚嫩到没有一丝菜筋的菜心,浇上吊好的高汤,只见垩白黄边的瓷碗里,躺着几片宛如浸泡在开水中的白菜帮子,看起来跟路边花几个铜板就能喝上十几碗的热汤没有什么区别。

众人愕然,继而哭笑不得,还真是白菜汤。大宝率先出声:“师叔我能尝尝不?”

“留几碗待会送到雏凤阁去,剩下的大家都试试。大宝小宝吃完,做一次给我尝尝,若是可以,这道开水白菜便上菜单。”

大宝小心地捧着瓷碗,用汤匙舀了一勺用几种荤肉吊的清汤送入口中。醇厚,鲜美,未有半分浑浊之感,所有的味道最后殊途同归,被一双巧手安放在了最合适的位子,然后一起演绎出最完美的开水清汤。白菜帮子选用的是上好的黄芽白,清甜有味,仿佛入口咀嚼三俩下,便要融化在口中。大宝仿佛捧着稀世美味,吃完了白菜帮子,然后将汤一滴不剩地喝完了。周围诸人没有他幸运的,只能同人分享的,现在莫不是抢着喝汤抢到快要打起来了。

僮掌柜此时进来,挤到跟前说:“叶四爷让您过去。”

林葳蕤摆手,继续盯着师侄们的动作,嘴里道:“让他自己吃去,又不是三岁小儿了,吃个饭还要人陪着。”

僮掌柜陪着笑,那位叶四爷一看便位高权重,能与他相交之人必定非富即贵,连他都看出来这叶四爷是在为自家大少介绍人脉,大少怎么还嫌弃上了呢。也是非常难伺候啊!

不过再难伺候也是自家东家,他这边劝了半天,林葳蕤瞧师侄们的水平还算过得去,才勉为其难地应了换身衣服便去。

这次倒是没有上次扫兴,宋元驹是个风度翩翩的绅士,非常幽默,开席并没有谈公事,反而是发自内心地赞扬了一番林家酒楼的菜色。有这么识相的追捧,林大少自然是面带几分愉色,也不当花瓶了。更妙的是,林葳蕤还在陪客中见到了老顾客于左棠,于左棠是个懂行的吃家,自然将新菜夸得更让人心悦诚服。这样一来,气氛更是和乐融融。

饭毕,宋元驹一行人同林葳蕤和叶鸿鹄告辞,便脚下带风,喜气上脸地走了。

送完人又回到有凤来居的于左棠便同林葳蕤说了好友伍舜虞的提议,林葳蕤对他们印象不错,便也同意。

吃会古来有之,不过是以吃为名的名人志士之间的聚会。古代比较有名的是兰亭集序记录的三月三曲水边上的流觞聚会和竹林七贤的聚会,对酒当歌,从诗词歌赋谈到时局政见,最后长啸一声,叹时局艰难,以作诗辞赋留念记录,供后人歌颂。所以这吃会还真不是单纯的吃,首先参加的人须得是有名气的文化雅士,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篆刻,你总要有一样才艺是拿得出手的,要不你在吃会上还真就只能吃了,融入不去众人里头。然后吃食上还需得吃出雅意,吃出情调,吃出美名来!听说过流觞曲水吗?就是在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小溪里放几个飘着的酒杯,杯随水流,飘到谁面前,谁就取杯把酒喝下,然后赋诗一首。高雅吗?有情调吗?有名吗?这就是了 。你放一堆鸡鸭鱼肉上去,岂不破坏气氛,俗气得很!

林葳蕤:我信了你的邪。

第38章 壬子年大暑·君子宴

步入大暑天之后, 蝉鸣便响彻天际。清晨,叶大帅不在房里办公, 偏将电报文件都搬到小别业的庭院里头来,跟画画的人挨在一起,周围木槿花簇拥, 两人在花间也不说话只做手中事, 彼此相安无事。

林葳蕤正在画板上作画,最近的菜单变动的有些大,他索性又重新设计了一版。他作画跟做菜一样, 都不是慢吞吞的性子, 一旦决定做什么菜,那便是手起刀落。那纤长素白的手指握上了铅笔,笔尖就没停过。上色的时候才会稍缓下来, 仿佛像雕花淋汁一样慢工出细活。不过他画完就丢, 也没有什么欣赏装裱的意思,从他能将画作当菜单便可以看出,绘画之于他, 只是一种放松的工具。

见他快画完了,旁边的叶鸿鹄才道:“听说葳蕤要办吃会?”他这话问的纯粹只是想引出话题, 别说开吃会的时间地点了, 就是哪些人会参加他都一清二楚, 如今那些人的身家背景资料正放在他的办公桌前呢。

林葳蕤在收拾东西, 闻言只小下巴轻抬, 叶老四便接着道:“这名人吃会对酒楼在全国范围内打出名气确实大有裨益, 无论是葳蕤日后打算在别处开分店还是做别的也好,都百利而无一害。这吃食有你在肯定是无需烦恼的,但是这吃会上的节目,葳蕤可想好了?”

林葳蕤最近还真就烦这事,他丢开手中细细把玩的笔,挑眉看向对方,“依四哥高见,该如何?”因为是在自家家中,他穿着一件短袖白褂子,布料是最吸汗的丝绸,滑得很,样式在周围人看来怪异出格,但不妨碍他大少爷凉快。那褂子为着配合他凉快的心思,做的宽松,此刻他微微前倾,前头的衣襟大开,从叶鸿鹄的角度,可以看到一团令人眩晕的雪白中微微挺立的粉嫩,往下令人遐想的部位被遮住,看不真切。叶鸿鹄眼底沉沉,眼帘垂下,喉结滚动了几下,不动声色地靠近几分。

“或许可以搭个戏台子,找几位名角捧场。听说北平有家新开的大饭庄在院内设了一处专门的戏台子供食客票友欣赏,吸引了无数票友文人,生意蒸蒸日上,我们不如也效仿一二。”

林葳蕤低头思索,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到时候让这群先生们边听剧边吃东西,随他们有感而发吟诗作赋去,最后把作品留下即可,他可不奉陪。

“这事便交给吴冕吧。他最近挺闲的。”

林葳蕤欲拒绝,抬眸望他的瞬间,某人顺势自然低头。林葳蕤只觉得唇瓣不经意间擦过一个柔软带着粗糙的物体。

世界突然很安静,连蝉的响声都轻了些。林葳蕤看见那双近在咫尺的漆黑星目中,清楚地倒映出他惊讶的脸庞,又仿佛隐藏了很多复杂的东西。两人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对方沉重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微微的痒,彼此都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