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2 / 2)

孙韫仙瞧眼前的青年人面白如玉,虽秀美然而气场不凡,又是陌生面孔,遂问道:“这位是?”

“我挚友林葳蕤,也是这家酒楼的老板。你我商谈之事,他皆可知,不必顾忌。”虽然不知道这般私密的谈话为何多出个陌生面孔,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孙马这边也便放下心来。

林葳蕤按了下桌上的钟,门外的湘姑娘闻声,便招呼人上菜。铃声有点响,吓了离得最近的马子文一跳,他瞧了瞧据说是酒楼老板的林葳蕤,又看了几眼那按钟,想询问一二却是忍住了没开口。

今日的菜色由于招待的是惯吃西餐的客人,僮掌柜他便建议林葳蕤上西餐,他是知道东家在海外留洋五年,自是西餐也有一手。后厨里的人包括张师傅和那些师侄也都赞成,他们自从知道那位叶四爷出了多高的费用之后,就差把叶四爷和他要请的客人当成佛祖供起来。

没想到林葳蕤直接一票否决了他们的提议,笑话,来有凤来居吃西餐,传出去他林·中厨第一人·中华小当家·葳蕤的面子放哪?所以僮掌柜眼睁睁看着他用一道新菜征服了所有人,包括他在内。如果这道菜放在客人面前,客人都能视若无睹,六根清净,那他比佛祖还厉害。

说回包厢里头,时人常笑,要判断人与人之间的交情,要到那这有凤来居来。关系亲密的,上的都是大盘菜,只分公筷。若是刚刚相识或是关系一般的,主人家交代一声,堂上便会上小盘菜,人人都有份,只吃自己的碟子。

现如今上的便是小盘菜,最开始上的是四道冷菜。

“翡翠苦瓜,樱桃萝卜,水晶肴肉,拆骨鹅掌。几位慢用。”

菜虽然上桌了,但是显然客人并没有很大兴趣,孙先生仍旧和叶鸿鹄交谈,马子文也兴致缺缺的模样。马子文一早想到既然约在中式酒楼,那便是十有八九无西餐的,然而眼见真不是西餐,心底到底不满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桌上这道苦瓜名翡翠,还真不是酒楼卖瓜自卖自夸。后厨的厨子选用的果瘤最饱满、纤直漂亮的小苦瓜切条在开水中烫过去掉苦味,迅速放入冰凉的水中冷却,别小看这个步骤,这样就能一直保持苦瓜上桌后的翠绿莹玉,加入细盐、红辣椒丝等腌制稍许,再加入蒜泥香油拌匀。吃过没有苦味的苦瓜吗?这就是!桌上的凉拌苦瓜清爽微辣,嚼之有声,脆嫩可口,腌制之后既留有瓜香也让诸味调料都浸透。

吴冕见大帅被搭话搭得无暇享受美食,知道他此刻铁定心下不耐烦,但是还是不厚道地在心底偷笑完,然后一本满足地开动了。白底青釉的碟子里只有十几根苦瓜条,他省着吃,还是三俩下便没了。只好转战樱桃萝卜,樱桃萝卜实则扬州水萝卜,切成圆球状裹上鸡蛋液和淀粉、面粉,放到油锅里炸成金黄色再用高汤调成的红汁上色,美哉妙哉,对于喜欢甜食的吴冕来说简直不能更对胃口了。哎,待在这久了,就越发不想回奉天去了。想不到他堂堂奉天二把手,就这么被美食套住了!不过,没关系,比起奉天一把手被会做美食的美人套得死死的,他还算有救的。

林葳蕤见他吃得开心,吃完了还一副沉痛脸,心下好笑,把他还没动过的那一份不着痕迹地推了过去。林大少向来是看脸送菜的。叶老四若是一个胡子渣拉、肥头肥脑的土匪,别说是借宿了,估计连吃的都混不上一口。

估摸着差不多了,那边的后厨开始上热菜。

“……这是何味道?”随着包厢门的轻轻推开,有条不紊地进来送菜的服务人员,越走越近,一股奇特的香味突然席卷了整个房间。孙韫仙突然停下交谈,下意识地问出了那一声。话音刚落有些尴尬,但发现其他人心神都已经被吸引了去,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唐突才恢复自然。他望过去,发现刚才那股让人忍不住口齿生津的味道是从那一口口未掩盖完全的小炖盅里冒出来的。

待到送菜的服务员将盖子掀开,这股霸道的香气升腾至上空,原本清幽的雅间突然变成了美食的主场。

湘姑娘依旧慢悠悠:“本店新品,佛跳墙,贵客慢用。”说完瞧了瞧诸位面前的碗碟,问道:“需要将冷菜撤下去吗?”方才还无心菜色的孙韫仙此刻倒来了兴致,见别人跟前的碟子都空着,只有自己这一方的连筷子都没动过,连忙摆手示意不用。

叶鸿鹄见对方开始动筷子,笑着问旁边的人:“从前怎不见你做这佛跳墙?”

林葳蕤慢条斯理只挑了里头的粉丝吃,“鲍鱼、海参、鱼唇、杏鲍菇、蹄筋等二十多样东西要各自先做成菜,最后再依次放入炖锅中炖上三天三夜,好吃是好吃,麻烦死了,以后都不做了。”

孙韫仙此刻已完全被小小的一碗佛跳墙完全征服了,闻言立马道:“实在是感谢林先生的款待!孙某游历世界各地,平生未吃过这般好吃的中餐,简直令我对我国食物之看法完全改变。”

第36章 壬子年大暑·吃货国

从刚才大菜端上来就安静如鸡的马子文见此, 又把他那套中食西改的理论搬了出来, 洋洋洒洒恨不能立即执笔写下便实施,彻底改变华夏饮食之落后面貌。

一人一盅佛跳墙, 分量自然不多, 其他人吃完了, 林葳蕤也挑完了粉丝,用布帛擦了擦嘴。旁边的叶鸿鹄见了, 问他:“不吃了?”

林葳蕤点点头,他便很自然地拿了过来,嘴里说着:“吃这么少, 跟猫一样”, 便拿起汤匙吃他剩下的。旁边的孙韫仙目睹这一幕,心下哑然,这两人的感情还真是……不分你我,情如兄弟啊。从前也没听说叶鸿鹄身边有姓林的好友啊。没想到外头传闻那般骁勇狠辣的叶大帅竟然在私底下是这番模样的。殊不知,桌底下,重重帘布遮掩,某人被狠狠地踩了一下脚尖。

可以看得出, 马子文对西餐十分推崇,也真情意切地希望国民都能养成健康的饮食习惯。当然他这会嘴里还余留有佛跳墙的滋味呢,所以末了又添了一句, “当然林先生酒楼里的吃食自然是非同凡响, 不可与外头那些饭馆同语的。”

林葳蕤让人上了酒, 自己则端了一杯茶, 想了想,接上了这话:“我与马先生看法倒有些不同。在我而言,现今的华夏,若有一样东西是傲然于世,永处于不败之地的,便是这盘中珍馐了。天上飞的,水底游的,不管什么,都能成为食材。不提别的,单就豆腐一物,随便一个华夏的农妇都能给你做出十几道不重样的菜色来。它本身也有百八十种不同形态,毛豆腐,酿豆腐,豆腐花、麻婆豆腐、臭豆腐、干豆腐、豆腐皮、冻豆腐……且豆腐乃不可多见的高蛋白低脂物,常食可降血压、血脂、胆固醇,老少妇孺皆适合。然而,如今的西人恐怕还不知此物为何物吧?”

在座诸位和马子文一样,被一大堆专业名词弄得有些发懵,马子文内心动摇,仍气虚地反驳道:“林先生所言不过豆腐一物,如何能概括华夏全体饮食呢?”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林葳蕤懒得跟他逗嘴皮子,只下了结论:“若是这位先生觉得西人的某些茹毛饮血的饮食习惯是谓文明之先进,那我无话可说。我留洋五年,只了解到西人的肉只会煎炸二法,再淋上琳琅满目的酱汁,土豆只会做成泥,蔬菜生吃,主食单一以面包为生,随便一家华夏的饭馆能让洋人吃的走不动路就是了。”

马子文和其他客人都面露尴尬,显然没想到这位林先生这般能言善道,且人家有理有据,若是反驳又不知从何处取证据,实在憋屈。

孙韫仙先前对他义弟的看法虽认为不妥但也有几分赞同,此刻听了林葳蕤一席话,却是自愧不如,但眼见场面如此,只得出来当和事佬,偏偏边上一直看着林葳蕤说话的叶鸿鹄像是也被挑起了兴趣,道:“我在一书上曾看过,魏晋以前是不吃下水之类的腌臜东西的,据说后来是因为五胡乱华之时,灾民遍地,到处缺粮,是以闹饥荒的人们饿到穷途末路,连动物肝脏也不放过。毕竟跟肉长在一起,吃了应该也无妨。”

他的眼神深沉,声音也有几分沉重,“就这样,华夏民族吃着动物肝脏啃着草根活了下来,熬过了战火纷飞,汉人重新主宰中原华夏大地。人们忆苦思甜,便琢磨着将战乱饥荒时候的下水变着花样烹调成了美食。历史上华夏大地不是永远的乐土,外骑的铁蹄也不是第一次踏破此间山河,但终归龙魂犹在,或许美食也是浸润在了我们民族的血液中,永远支撑我们反抗崛起,将外敌赶出境外吧。”

桌上一片静默。孙韫仙等人哑口无言。林葳蕤盯着刚说完话的人看,那双形状姣好的丹凤眼不再是半阖着的慵懒散漫样,仿佛瞳孔中散落了碎碎星辰,此刻清亮地有些慑人,被对方回了一笑,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

不过幸好此刻厢房内又上了新菜和酒酿,算是缓和了凝滞的气氛。有凤来居的神仙酒可是能将神仙也醉了,果然酒一上,微醺的客人也抛开了刚才的尴尬,话匣子便打开了,酒桌上谈事情向来是国人的传统,林葳蕤只挑着喜欢的吃,闲下来便去逗弄锦鲤,仿佛一个精美的花瓶,便是听到了不该听的,也神色无常。

一桌宴吃完,众人转移到可以谈正事的地方继续大谈,林葳蕤没有继续作陪的兴趣,出了厢房,见着门口站着的江坤等人,道:“把家伙藏严实一点,吓着了我的客人,我找你们大帅算账。”

江坤和诸位下属立马表示记住了,老天爷,谁敢小瞧这位爷,这可是大帅夫人,虽然大帅还没追到手,但应该也是板上钉钉了。

下午孙马一行人告辞的时候,脚步匆匆,神情凝重,面色不虞,反正是没什么好脸色便是了,林葳蕤想,哦,看来是谈崩了。

僮掌柜正给东家报账,这个月酒楼的生意非常不错,主要是推出了佛跳墙这道新菜,价格不便宜,但耐不住滋味绝顶,一大帮食客跟不要钱似的,做多少都供应不上。因为费时费力,所以有凤来居又重启老招,搞限量供应了。这一道菜硬生生将酒楼的预约期给推到了至少三天前。想要上有凤来居吃佛跳墙,至少三天前你得准备一下跟酒楼预约,还不定有份。这没吃着的人,每日闻着了那香味也犯馋啊,吃不到佛跳墙多吃点别的也好啊,是以这个月的账面非常好看。

“大少爷,眼见着我们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酒楼里的席位一到饭点就没有空的,很多客人都抱怨没有位子,您看,是不是该考虑下开分店的事情了?”

林葳蕤没想到僮掌柜的志向还挺大的,连分店都想开了,不过,“开了给谁吃?襄城有多少达官贵族?你以为有多少人吃得起佛跳墙?别跟着人瞎起哄,要开也不是跟这开。”

旁边的詹叔白也跟上来,“大少,烟草的生意就那样,不好不坏。咱这个月最大的订单是跟叶四爷签的那笔,他们统共定了五千台收割机和一千台脱谷机器,好家伙,几十台机子同时开工,昨日已经把第一批出厂的先拉上火车给送到奉天去了,前期款子早就收了,没想到他们立马把余款也结清了,出手大方啊!还有田庄那边有人听到了消息,也往我们那打听,有个别大户也定了三两台算作尝试,瞧着这劲头,咱机子又这么好,是不是应该在报纸上刊登一下广告,吸引更多的顾客?”

林葳蕤点头,“这主意不错,不过等到厂子的产量上来再说,还有,最近着手把烟草的机子给停了吧,不做了。”詹叔白这会也不像一开始那么心疼了,满心满眼都是农具,自然满口赞同。

僮掌柜眼见着生意没得做,白花花的银子整天在跟前晃却不能拿,临走前还在念叨。给下楼的叶鸿鹄听了去,拦住人问了几句才放他走。回头便找了吴冕来,让他找一找奉天有没有什么好地皮子,要人流多,地方大,环境又清雅的。

吴冕一听就知道大帅想干嘛,不就是想把夫人拐回奉天嘛!正好奉天府又来了十几封电报,大帅再不回去坐镇,底下人估计要反了。他赶紧殷切地给人出主意:“大帅,让夫人去奉天开酒楼的诱惑力估计还不够啊!你瞧瞧,奉天是好,可再好能比得上上海、天津和北平?这哪个不比我们那近,文化底蕴什么的也更适合开饭店。所以我觉着应该让夫人知道,我们那有比夫人待在襄城这更好的发展空间啊!”

叶鸿鹄手背向下,扣了扣桌子,“说说看。”

“咱奉天别的没,地多机器多。夫人国外学的是农学和科学,手上又有一个小厂子和小田庄,之前咱不是要跟人合作买稻种培育,现在可以直接聘请他为奉天农事试验田的顾问,再提出要同夫人合作开设农具机械厂的想法,最后在奉天开设有凤来居的分店,三管齐下,在奉天又有大帅您罩着,大丈夫志在四方,夫人肯定动心!”

叶鸿鹄点了点头,为他这一口一口叫的夫人,然后拍了拍他的肩:“想法很美好,但是蕤蕤要有这么好拐,我早八百年就把人抢回去奉天了。我跟他非亲非故的,却这么帮他,他心灵通透,聪明得很,不谨慎戒备才怪。”

吴冕龇牙咧嘴,揉揉酸痛的肩,“您的身体离不开先生,可是您又不能一直待在这。”这会眼见大帅的胃口一天比一天好,可谁能保证离了林先生,不会再犯?

叶鸿鹄只说会解决,让他不用担心。吴冕走之前又被人叫回来,叶鸿鹄期待地问:“我让你派人去把我书房那一柜子书带过来一些,拿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