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先生。”
“林先生!于某人几次三番地托你们家掌柜的想要再见上先生一面,奈何先生忙,每次都凑巧不在,今日总算是又见到了先生了!”阿福撇了撇嘴,心想还不是我家大少被先生您烦的,日后便吩咐了众人但凡您找他,不论在不在一概称不在嘛。
“谢谢酒楼送的糕点了,内子非常喜欢。我一尝就知道是先生自己的手笔了,有凤来居的厨子虽然也是顶尖,但先生是‘天界仙厨,鸾脯凤脂,殆恐不及’啊!”
“于先生,林某向来信奉君子不党,先生美意林某心领了。”林葳蕤说这话是有缘故的。此二人第一次相见时,这位于先生便极力游说林葳蕤加入一个叫西用学社的组织。这西用学社有一百多人,里头都是留洋归来的学子,他们一起讨论学术外,还联合办了《泰西报》来介绍国外的风土人情、学说技术等,更重要的是他们西学学社极力宣扬泰西的民主政体,是君主立宪的绝对反对者。不过林葳蕤不知道的是,这西用学社还是华夏同盟会的下级组织,若是相处之后觉得社员人品信得过,且有担保人,还会被引荐入同盟会。
这于左棠是这《泰西报》的主编,这次在襄城见到林葳蕤便忍不住起了惜才之心,想要拉他一起入社。可惜被拒绝不说,还被避之如蛇蝎。
“林先生误会了,我这次来呀,不是说西用学社的事情。而是我有一好友想邀请先生为其主编的《新生活》执笔。”
林葳蕤摇头:“没……”
“咳咳!”一直在旁边的阿福突然重重地咳了一声,大着胆子打断了大少爷的话。
林葳蕤面无表情看他,阿福一颗狗胆顿时惴惴不安,还是硬着头皮道:“大少,于先生也是一番美意,要不咱坐下来喝杯茶,好好商量。”于左棠看出了这个小厮是在帮自己,也点点头说:“是啊,这事一句话说不清楚,今日我那位朋友也来了,不如林先生赏脸同我们喝杯茶?”
林葳蕤算是瞧出来了这《新生活》不是个什么不知名的小报,转眼一想也应了下来,不过说是要换身衣裳再来。
二楼。
“大少爷,小的刚才打断您是有原因的。这《新生活》虽然才创刊不到五年,但是可以说是一炮打响,在上海创刊,如今影响力不断扩大,销量大,买的人也多,就连咱们襄城的夫人小姐们每月都要订来看哩!”
林葳蕤站在穿衣镜前低头扣着袖子,一边问:“杂志的内容是什么?”
“回大少爷,《新生活》不同于《大公报》、《民报》等报纸,它里边讲的都是咱老百姓的衣食住行,市井的趣闻和名人的花边新闻。咱要是上了《新生活》的吃食栏目,那可就把名气打出省外去了呢大少爷!以后那是在上海都能听到咱酒楼的名字啊!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
阿福跟在大少爷身边久了,自然也摸着了那么点做生意的规律,你东西好吃跟神仙吃的还不行,酒香也怕巷子深啊,你还得会宣传自己,最好的方法就是依靠报纸杂志这些广为流传销量大的媒体。像上次两省的都督夫人一顿洛神飨登上了周围几个市的报纸,不就把还未开张的有凤来居的名头也打响了?
林葳蕤叫他拿一份《新生活》来翻翻,酒楼里的潇、湘两位姑娘就凑份子钱订了一份,平日里就爱瞧里头的衣裳和妆容栏目看,阿福说了几句好话给借了来,林葳蕤翻了几页就去见了于左棠的那些朋友。
伍舜虞是个新式人物,见着了一身西服的林葳蕤也是亲切非常,况且眼前此人姿容既好,神情亦佳,谈吐非凡,真可谓龙章凤姿。他可算是晓得人称大才子的于左棠为何对其颇高赞誉,直言不如了。好看的皮囊总是让人轻易获得好感。
邴乐白是个有名的吃家,也是《新生活》吃食栏目的负责人,他爱吃,也会吃,周遭的朋友也是受了他的影响,对吃食也颇有心得和爱好。方才有凤来居一席菜肴已然征服了他,他一见林葳蕤便极力邀请他为《新生活》写稿,并且还提出可否将那菜单上的水彩画授权于他们一二,也印在杂志上,这样一来,肯定能引起更大的反响。国人总是对洋人的东西更加好奇。
众人一番劝说,好歹让他松了口。
林葳蕤被众人拥,懒懒地靠坐在中间的沙发上,说道:“不过,这自己写稿难免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嫌疑,不如换做专访的形式吧。”
伍舜虞好奇道:“专访?这是何意?”林葳蕤瞥了他一眼,简单解释了一番。
众人都觉得这形式妙,纷纷赞同,只有伍舜虞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犹疑道:总感觉方才自己被鄙视了……是我的错觉了吗?
敲定了一个日期,又舔着脸依靠新建立的交情走后门一人买了两瓶神仙酒才走。
到约好的日子,在有凤来居里头,几个《新生活》的人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做了一回专访。林葳蕤前世既然混成了人生赢家,这种专访自然接的多,顶尖时尚杂志他都上过,自然驾轻就熟,采访的是伍舜虞,反倒比他还生疏。
不过等到要拍照的时候,林葳蕤却是拒绝了,直言脸皮薄不上相。众人虽然觉得他这张脸不出面,实在可惜,至于不上相是没人信的。不过又不是戏子明星,读书人不爱露脸出风头也是可以理解的。最后来襄城访友的几人吃了几顿神仙佳酿,还拿了篇有图有话的报道,学了个新形式,满载而归回了上海。印刷厂机子一开,哗啦啦,新的一期《新生活》出炉了。
第25章 壬子年芒种·叶鸿鹄
沈清雀心知有凤来居的林老板不是个好相处的,所以他到了襄城也没直接就到人跟前要人,而是在酒楼里呆了两日,顿顿在那好吃好喝被人伺候着,心眼却极坏,心里头大致摸清了每个厨房师傅的秉性和本事,让手下许以锦绣前程利诱。
没成想这本来以为板上钉钉的事情,到头来还是碰了很多个软钉子,这让向来精于算计人心的沈清雀颇觉不可思议。毕竟他派去游说的人开出的条件完全足够让这些终日和厨房油烟打交道的厨子从此一飞冲天。上大帅府当家厨,也就只比御厨低个等级了。这些人一开始并不是没有犹疑的,但是后来几乎所有人都拒绝了他的邀请。而那些愿者上钩的又都是一些帮厨打杂的,不堪一用。
不过重赏之下,好歹还是有那憋不住气的人。这林家酒楼有三宝——大宝小宝二宝。林葳蕤目前没有收徒的打算,为了维持酒楼菜色的美味度,他按照菜单单独分工,每人传授几道看家菜色,一些重要的菜品真正的核心比如酱料的配方还是在他自己手中,连张师傅都不知道。
大宝是张师傅的得意门生,同时也是学到林葳蕤本事最多的人。而小宝机灵会变动,不像张师傅和大宝师兄一样古板,通常大少爷指点他一句便能举一反三,所以在酒楼也算颇受重视。
而这二宝,却是有些平平无奇了。二宝年纪三十左右,长着一幅老实人面孔,低眉耷眼,面由心生,人确实也木讷寡言,天分一般,不过张师傅和林葳蕤看在他还算努力老实的份上,也教了一些菜色予他,不盼他出头,就盼他有口饭吃。沈清雀派去的人游说不动林家酒楼的大厨——大宝小宝,反倒是看着最老实忠心的二宝踌躇了半天就主动找上门来投诚。
沈清雀是个没原则的,他见着这人确实有几分本事,还是张师傅的大徒弟便将人带走了。这里其实一直有一个误区,那便是不太了解酒楼的人,都以为张师傅才是有凤来居极品佳肴的缔造者,几乎很少人知道,其实真正厨艺最高绝的,掌握所有菜方子的,是有凤来居的老板林葳蕤!
他这边将人带走,因为急着回北平去,也没让人有个准备的时间,这有凤来居原本连轴转不停的后厨转眼就出了差错。
有凤来居今日依旧客满为盈,食客们怀揣着十二分的专注投身于美食中,突然就听大堂里响起一身怒喝:“怎么回事?这粥怎么尝着味道不对?原本是慕名而来,没想到有凤来居也不过如此,竟然标价这么高还端着味道不对的菜色来糊弄客人?”说话的人是一个手摇着扇子的白面青年,身边跟着的小厮也跟着嚷嚷:“哎,我看这里头怎么还有只苍蝇呢!”,然后起身踹倒了身边那一桌的椅子,掀翻了一桌的菜。瞬间安静的大堂开始有了骚乱。
庄老三也就是这摇着扇子的青年面上一片怒容,但心上却是欣喜若狂!终于!不枉他在这有凤来居蹲了三天,花了大把银子点菜,总算是抓住了这有凤来居的把柄!这下子总算可以给那瘪犊子喜得来交差了。不好意思了,那人钱财**,虽然这有凤来居的饭菜确实好吃。
这厮口中的喜得来是原本襄城最大的酒楼振兴楼的少东家,前不久喜老爹回天津探亲,便将酒楼暂时交给了儿子。这喜得来刚接手振兴楼,可谓是春风得意,正想干出一番大事业来让老爹瞧瞧,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有凤来居异军突起,振兴楼的生意受到了极大影响。同行相轻,面对面杠上,他们的菜色无法同有凤来居比,这喜得来就想来阴的。这后台很硬的老江湖庄老三便是他雇来找茬碰瓷的。
前边已经说过,这有凤来居的菜肴不是后厨人人都会做的,而是每个人手底下专攻几道。目前有凤来居的招牌菜主要有掌翼煲、翠盖鱼翅、青粉蟹羹、荟萃时蔬。这前两者都是费工夫、食材珍贵的菜肴,每日都有一定分量限制,如今这有凤来居的的食客们能订到这两道菜,都是件可以拿出来吹嘘的事情!
青粉蟹羹则是一道特色主食,有凤来居的厨子是做蟹的好手,这是所有人的共识,无论是清蒸还是红炒,都各有千秋。其中这青青嫩嫩的蟹羹便是翘楚,蟹肉完全融化在粥里,你能尝到一种水产特有的极鲜和粥米的浓厚,舀起一勺,满满都是料。来有凤来居吃饭,不点一份这个当主食,肯定不是老吃客。
至于这最后的荟萃时蔬,看似简单,也就是当季的时蔬素炒上锅。可现在谁不知道啊,林家酒楼用的自家田庄产的蔬菜,甭管是最不喜爱吃青菜的小孩,还是无肉不欢之人,就没有不爱下嘴的。还有人振振有词,说是吃多了有凤来居的青菜,感觉身体都舒坦了很多。一道荟萃时蔬在酒楼能卖到像肉一样贵的价钱还没有人抗议,就只有在林家酒楼了。
这些菜色平日里都是专人负责的,这一日赶巧一大早就有客人点了二宝负责的青粉蟹羹。哎哟,这可急坏了后厨的人,二宝是昨日走的,而且估计是心下有愧,只敢给张师傅留了封信。有客人点菜,后厨自然要做,大家都还没有功夫去讨论二宝了。大宝从前也是看过二宝做菜的,众人便决定今日二宝负责的菜色暂时由大宝来做,大宝的厨艺可是众人中最高的。哪想菜端上桌没一会前头大堂便闹了起来,一旁的跑堂一脸慌张无措。
不是吧,这人是属狗的吗,鼻子这么灵?再说了,大宝师傅做的就算味道不同,肯定也不会差到哪去啊!因为这跑堂的脸色有些古怪,这庄老三是个人精,立马就将炮火集火在身上,连连质问是不是这饭菜有问题。这跑堂也是新来的,没有什么经验,被众人追问着,惊慌之下就结结巴巴地把掌勺的人换了这事给兜了出去。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这庄老三是故意找事的,不闹场大的怎会罢休。他带来的一群人闹哄哄地吵着要赔钱道歉,这还不算,一堆人还开始砸起了东西,旁边的食客都纷纷退让,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不过庄老三精得很,他闹得都是一些寻常人,那些在厢房里或者订不到厢房的贵客他是不敢惹的。
僮掌柜也是个老江湖了,这种碰瓷砸场子的事情他从前自然也是遇见过的,何况这庄老三的名声他也听说过,知道是个惹不起的赖皮狗。开门做生意,拦得住没钱的,拦不住故意耍流的,对付这种情况,没有背景的只能选择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他一时间在心里骂了句娘,又命人将不懂事的跑堂拉扯到后边去,安抚赔偿其他的客人,然后伏低做小地想要将庄老三他们打商量,想要用钱解决。
这头焦头烂额,另一头的奉天,紧赶慢赶,二宝来到了新东家。奉天的都督府是完全不同于曹府的威严肃穆,可以说,二者不在一个等级上。李二宝几乎是颤颤巍巍地低着头,走过两排浑身煞气的持枪士兵,然后经过重重排查,拐过几个弯,又走了有两刻钟才停了下来。
吴冕瞧着眼前低头搓着手的中年男人,“你就是曹府送来的厨子?”
李二宝忐忑地点了点头:“是、是,奴才是曹将军推荐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