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时不时的咳嗽着,咽喉里的咯痰就像是岩浆一样灼烧着她的血肉,却又偏偏咳不出来,她甚至每一次呼出的气都是灼热的。
感觉风雪声从身后传来,跟着是匆匆靠近的脚步声,苏秦不用回头也能猜到是汉尼拔回来了。
而汉尼拔将铁锅架到了壁橱上的铁栏杆后,立刻又回到了苏秦身边,将她抱在怀里用脸颊贴着她的脸颊:“……米莎,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苏秦怕自己这个病带有传染性,极力扭过脸到一边去:“汉尼拔,你要离我咳咳咳咳,离我远一点咳咳咳!”
苏秦的举动让汉尼拔有些难过:“别动米莎,你发烧了,妈妈说过发烧的时候要注意保暖……”说到母亲,汉尼拔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了悲伤跟寂寞,他不禁想起来母亲到在自己面前的模样;“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但是我会照顾好你的米莎,哥哥会永远保护你的……”
苏秦非常能够了解汉尼拔现在的心态,在一个人接二连三的目睹之亲死亡后,他的内心会产生巨大的空洞,甚至是绝望,如果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其他能让他觉得为之活下去的存在,他会毫不犹豫的去死——现在,汉尼拔活下去的理由是米莎。
所以汉尼拔无论如何都想要与米莎亲近,米莎的存在已经超越了妹妹这个含义,可以说米莎就是他的全部,要是这时候米莎再有什么意外。
苏秦可以想象汉尼拔要么是彻底崩溃的成为一个疯狂报社份子,要么就是彻底失去活下去的欲望陪着家人一起死。
根据汉尼拔之前有过的表现,苏秦觉得前者的可能性会更大——世界如此之大,战争上海的人何其多,所以被伤害的人就要默默接受这一切吗?
汉尼拔不会是那种接受这一切的人,苏秦能感受到,汉尼拔比起接受,更倾向于去反抗,甚至是同归于尽也要做出挣扎的人。
“汉尼拔…咳咳咳,我想喝水……”苏秦觉得自己要给这孩子找点事儿做,太过于专注在她身上可不行,德国骨科她只是想着玩玩的,并不打算变成实况!
汉尼拔没说话,只是轻轻扶着苏秦倚靠在沙发的扶手上,然后拿了杯子把烧开的热水倒进去,怕太烫了苏秦没办法直接喝下去,用之前顺面带回来的雪裹在杯子外面,不停地用勺子搅动着热水给它散热。
这个冬季似乎漫长的过分,无法冒着风雪出去觅食的汉尼拔跟苏秦,只能克制着饮食坐吃山空,汉尼拔因为担心苏秦的身体,尽可能地质减少自己的食物分量,而努力的让苏秦吃饱,苏秦虽然察觉到了,却也不好制止他,现在的她太虚弱了,要是还吃不饱,真的很有可能撑不下去。
苏秦甚至趁着偶尔精神,会告诉汉尼拔她的那些药草,汉尼拔学得非常快,但却从不过问苏秦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而是沉默的按照苏秦交代的,隔三差五混着一些米汤喂给还活着的那几个人吃下去,保证他们继续苟延残喘的躺在地上喘气。
然后忽然的一天,炮弹落了下来。
当时的汉尼拔正抱着苏秦在屋外不远处晒太阳,难得的好天气,苏秦不想老关在屋子里,央求着哥哥带她出去透透气,汉尼拔本来不愿答应,苏秦的身体一直都是好是坏,让他像是惊弓之鸟一样,但妹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太可怜了,于是汉尼拔才硬着头皮带着她出去了。
没想到竟然无意间救了彼此,看着倒塌了的小木屋,汉尼拔愣了会,倒没觉得惊慌失措什么的,就是有些发愁没地方躲避风雨了,这要是晚些时候起风了,妹妹又要生病了。
苏秦拽了拽汉尼拔的胳膊:“汉尼拔,我们走出去吧……”
“……好。”苏秦的提议有些冒险,汉尼拔纠结了一会却又觉得,还能糟糕到哪去,如果最终没有他们兄妹的容身之处,至少他们俩在一起,大不了就成为乞丐吧。
但这俩孩子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尽然被战后搜寻队伍遇到了,送往了被上面选为临时收容所的地方——他们曾今的家,莱科特城堡。
这里在战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做为孤儿收容所存在,饱经战争摧残的国家对于她的人民已经无力给予更多的爱,许多生活在这里的孩子的眼里都透着股麻木的气息,也有不少人变得极端,通过欺负看上去比自己弱小的人,来发泄内心那残留的恐惧跟无法磨灭的愤怒。
管理这里的人也都睁只眼闭只眼,顶多是在孩子们闹事结束后,去把不管是不是闹事者,主要是他们不喜欢的那一些关起来处罚。
资源贫瘠的生活条件让每个人都想尽办法让自己吃饱一些,体态强大的去抢夺弱小者的食物已经成为一种常态。
苏秦作为一个病弱的姑娘,就经常被人夺走原本属于自己的那口食物,但在接二连三的发生抢吃她食物的人莫名奇妙病倒之后,孩子们之间开始传言苏秦有传染病,传的厉害了,院长还真把苏秦专门带给医生检查了一番。
然后苏秦就被隔离了——她被证实了肺结核。
这件事让汉尼拔难以接受,他起初闹得很厉害,坚持苏秦没有的病,要求院长把苏秦放回来。
自己也想尽办法去跟苏秦见面,苏秦在看到汉尼拔后反而非常冷静,她劝说他不要闹,告诉他自己只是被隔离治疗了,他这样闹反而会让院长反感,到时候不再继续给她治疗,那么她真的就会死了。
大约是这样的话语让汉尼拔明白了什么,汉尼拔终于安静下来,只是经常会偷偷跑过来看她,确认她是否有好转。
然肺结核这种病在现代或许多花点钱就能治好,可惜在这个时代依然是会传染的绝症,根本没有医生在继续给苏秦治疗,甚至他们认定了苏秦必死无疑,连食物也都不怎么供给她。
苏秦放不下汉尼拔,她想尽可能地让自己这残破的身体坚持活下去,甚至开始吃一些自己随身藏在内衣口袋的药草——一些能跟肺结核病毒短暂产生反应,是人看上去不那么憔悴的药草,但副作用是身体浮肿,痛觉神经破坏,便血,头发脱落……
苏秦想着反正这里也没条件梳洗头发,找块布把头包起来就可以了,身体浮肿乍一看说不定还能让汉尼拔以为自己胖了呢,就这样吧。
至于饥饿……苏秦已经开始吃观音土了,虚假的饱腹感,却能很好的抗饥饿,加上汉尼拔有时候也会带半块干面包给她,倒也能让苏秦撑上一段时间。
苏秦在有限的时间里,只要跟汉尼拔见面,就会跟他说一些向往未来的事,她想引导着孩子对未来有些盼头,期望能尽可能地让他对战争留下的伤痛不要太过执着。
所有战火烧伤的痕迹,不能成为向他人举起刀的理由,那些战犯应该由国家法律去评判,如果每一个人都私自寻仇,无视国家法律,那么如何对得起为了捍卫国家法律而牺牲的人。
“……汉尼拔,那架飞机已经坠毁了,伤害爸爸妈妈的人当时就已经死去了。”苏秦隔着栏杆看着汉尼拔,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张开了,虽然年消瘦,但背脊挺得笔直,宛如苍劲的竹子;“想要伤害我们的人,恐怕也都已经被炸死了……我们所有的仇都已经抵消了,你可以活得轻松些,别老一副苦大仇深的,看得我都觉得郁闷了。”
汉尼拔把手伸过了那些栏杆抚摸苏秦的脑袋,却因为只触摸到苏秦抱着脑袋的布料而不满:“米莎,为什么要把头发包起来,这样不好看。”
苏秦抓过他的手丢开,自己往后站了站:“你走,我没你这样的哥哥,你居然说我不好看!”
汉尼拔阴郁的表情完全褪去,他笑了笑,眼角眉梢的变化不多,只是神情看起来柔和了一些,如果不是苏秦对他的表情非常熟悉,几乎不会认为他现在是在笑:“是哥哥错了,米莎很好看。”
汉尼拔上上下下的看了苏秦许久,又接着说:“米莎,你好像又胖了些……”
“看,你现在开始嫌我胖了!”苏秦一脸的不高兴;“我这不叫胖,我这是圆润可爱!”
“我没嫌你胖……有点肉是很可爱,过来,让我摸摸看。”汉尼拔几乎要把头也伸进栏杆了,可惜栏杆的缝隙不够大,他只能徒劳的贴在上边看着苏秦。
苏秦倒是走过去,但并不是让他摸摸,而是一把用手推他的脸:“不给,我生气了,不想理你了,我要睡觉了哼!”
汉尼拔被她用手按着脸怪难受的,只好后退几步避开,看苏秦已经跑床上去了,虽然有点遗憾没摸到妹妹看上去肉乎乎的脸颊,但也心疼妹妹:“那我明天再来看你,晚安米莎……”
苏秦没搭理他,把被子盖过了脑袋,躲在里边神情平静,既没有在闹脾气,也没有因为自己时日无多而悲伤,她只是有点恶心这个房间。
因为害怕跟苏秦接触就会被传染,把她关在这里以后,既没有人给她送吃的,也没人来放她出去上厕所。
苏秦是自己挖了个洞通到了外面,然后每次需要排便就在洞口,跟着在用一个木棍怼出去,但毕竟没能弄出太远,也不可能完全清理干净,残留下的污物积累久了就散发出异味,这让苏秦很不舒服。
身上的那些药草已经吃完了,苏秦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天了,她只希望她说的汉尼拔都听进去了。
药草残留的效果渐渐消去,汉尼拔后半夜再过来的时候,苏秦又开始的咳嗽让他非常焦躁,他甚至想去叫醒院长,让院长把医生找过来,但苏秦拽住了他:“……别去汉尼拔,你陪着我,我害怕……”
汉尼拔看着妹妹哀求的目光,收回了自己的脚步,趴在了栏杆上,隔着这些该死的隔离防护,努力的抱紧浑身颤抖的苏秦:“没事的米莎,你只是又感冒了,等明天医生来了,给你吃了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