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哈哈一笑,又看了他一眼:“你这后生也是闲得慌,不去干正事,却在这儿陪我老汉瞎侃。”
“我就是好奇,想知道您钓过什么。”
“说实话,前两天,我还真钓上来过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只鞋。”
萧君默一愣,不知为何忽然心跳加快:“鞋?什么样的鞋?”
“乌皮靴,有点旧了,不过看上去,像是当官的人穿的。”
“那您……把鞋子扔回去了?”
“哪能呢?”老汉白了他一眼,“谁都往里头瞎扔东西,这条渠水不早就臭了?”
“那您带回家了?”
“哼!”老汉冷哼一声,又白了他一眼,“我老汉再贪心,也不能穿着一只鞋上街吧?”
“我不是这意思。”萧君默赶紧赔笑,“您老一看就是心胸旷达之人,就算给您钓上来一双,您也不会拿正眼瞧它,我说得对吧?”
老汉听得笑逐颜开,便往不远处的一处草丛努努嘴:“喏,我扔在那儿了。”
萧君默立刻冲了过去,速度快得把老汉都吓了一跳。
“这后生,莫不是犯病了吧?!”
萧府庭院中,何崇九捧着一只乌皮靴,双手在微微颤抖。
萧君默神色凝重地看着他:“九叔,你真的确定,这只鞋是我爹的吗?”
何崇九眼睛红了,点点头,指着靴子的某个地方:“上回主公雨天蹚水弄湿了,我拿到火盆上烤,不小心烤焦了一块,就在这儿,你看。”
萧君默没有去看,猛然扭头就朝外走去。
不是因为他完全相信九叔的眼力,而是他怕忍不住自己眼中的泪水。
第十一章身世
萧君默又来到了一座桥上。
这也是一座木桥,不过不是位于延康坊北面的那一座,而是位于南面的另一座。
要寻找从魏王府水渠中流出的东西,必须到北面的下游去找,而要想知道魏王府的水渠中是否有什么东西,就得从南面的上游进入。
现在萧君默基本上可以确定,父亲已经遭遇魏王的毒手了。所以,即使现在进入魏王府,他也不可能再找到父亲。可不知为什么,从刚才捡到乌皮靴的那一刻起,萧君默就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到魏王府中一探究竟。
不管能不能发现什么,他都决定这么做。因为,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父亲在最后的时刻到底置身何处,又遭遇了什么!
萧君默来到木桥底下。桥面上的人群熙来攘往,但此刻桥下空无一人。远处有一些妇人在水边淘米洗衣裳,但隔了几十丈远,没人会发现他。
为了减少阻力,萧君默把外面的袍衫和上半身的内衣都脱了,藏进了岸边的草丛里,然后光着膀子跃入了水中。
春天的渠水仍然有些冰凉。皮肤刚刚触水的一刹那,他不由打了个寒噤。
魏王府位于延康坊的西南隅,由于直接在坊墙上开了府门,所以坊墙也就成了府墙。永安渠水从墙下流入。萧君默潜入水中后,向北游了四五丈,就摸到了一排铁栅栏。这些栅栏从隋朝开皇初年开凿永安渠的时候就矗立在这里了,迄今已近六十年,因年久失修,每根铁条都锈迹斑斑。
萧君默浮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个猛子扎到了水底,没费多大劲就把两根铁条分别向两边掰弯了。接着,他便像一尾鱼儿一样灵巧地钻过了栅栏。
渠水在偌大的魏王府中蜿蜒流淌,水道弯弯曲曲,且引了许多支流,蓄成了水池荷塘;也有些支流绕经亭台水榭之后,又七拐八弯地汇入了主渠。萧君默仿佛进入了一座巨大的迷宫,不多久就被绕晕了,好几次游着游着又绕回了相同的地方。
导致迷路的原因,不光是魏王府的水道复杂,更是萧君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找什么。
雨越下越大,在天地间织出了一片厚厚的雨幕。萧君默又一次浮出水面换气的时候,看见四周一片迷蒙,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不觉苦笑。
忽然,附近传来了说话声,萧君默慌忙游到岸边,躲在一块石头下面,悄悄探出头去。只见两个宦官打着伞从水边的石径上匆匆走过,很快就走远了。萧君默顺着他们的来路望去,依稀可见不远处有一座奇石堆叠、气象峥嵘的假山。
这里显然是魏王府的后院,寂静冷清。萧君默忽然有了一种直觉,觉得他想要的东西很可能就在这附近。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潜入水中。循着水岸游了六七丈远,就看见右手边出现了一条分岔的水道,水道口呈圆形,直径三尺来宽。依据方位判断,这条水道正通往假山方向。萧君默再次浮出水面吸了一口长气,然后毫不犹豫地游进了水道。
刚一游进去,光线便完全消失,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萧君默奋力游了七八丈远,水道依然没有到头,但他已明显感觉气息不够了。这时,身边又突然蹿过什么东西,把他吓了一大跳,猛然呛了几口水。一瞬间,萧君默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可现在要是回头,气息肯定不够;若继续往前游,虽然不知道尽头在哪里,至少还可拼命一搏。
这么想着,萧君默不再犹豫,用尽最后的力气又往前游了两三丈,感觉水道逐渐向上倾斜,而且前方的水面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
就在即将窒息的一刹那,萧君默死命往上一蹬,头部终于露出了水面。
他两眼发黑,大口大口地吸气,生平第一次觉得呼吸是一件这么幸福又奢侈的事情。
剧烈地喘息了好一会儿,萧君默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眼前的景物也逐渐清晰。只见面前横着一道铁栅栏,栅栏另一头是一块方形的水池,池中有两根乌黑的铁柱,柱子上有项圈、铁链等物。
水牢!
看来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父亲最后肯定是被囚禁在了这座地下水牢中。
水牢的整体位置比水道和外面的渠水略高,所以父亲那只脱落的靴子才会流到外面的水渠中。这几日连降大雨,水流比平时湍急,靴子便顺着渠水流到了延康坊北面的桥下。
看着这座阴森凄恻的水牢,萧君默几乎能够感受到父亲死前遭遇了怎样的折磨,一股热血顿时直往上冲。假如此刻魏王站在面前,萧君默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杀了他。
正愤恨间,几只硕大的老鼠突然从栅栏里蹿出来,擦着他的肩膀游过,叽叽啾啾地钻进了水道顶壁的一个洞里面。萧君默这才想起方才从身边蹿过的正是老鼠。也不知这些老鼠吃的是什么,竟然会长得如此肥大。
现在,父亲的下落已经完全清楚了。尽管没有任何直接证据,但所有间接证据都表明,父亲正是被魏王关进了这个水牢中,然后折磨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