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峰错落的深山里, 像是被人从正中横劈了一刀,夹缝中的小山村里只坐落着零零散散的几户人家。村口种着几棵歪脖子老槐树,树下卧着几只黄狗。
几合的屋舍内, 篱笆围出宽敞的院子,鸡笼里传来“咯咯”的叫声。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小男孩坐在院子里,正弯腰扒拉着萝卜上的泥土。
身上穿着粗布麻衣, 露出白嫩嫩的手臂, 骨节分明的手指白且修长, 沾染着褐色的泥土。细碎的阳光映照在他身上, 耳垂如皎月从乌黑的发丝中探出。
用布条随意扎起的长发甩在身后, 有几缕弯曲的碎发垂落, 撩过纤长浓密的眼睫。唇若桃花, 腰如束素,姿容似雪。只是神情淡漠,倒是让他的俊美多了几分冷艳。
篱笆外忽地传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院子里的小男孩并没有在意, 只是有条不紊地将剔干净的萝卜放进了身旁的竹篮里。
马车驶过了院子, 他忽地抬了抬眼。
阳光正好,牛车上坐着一对朴实的夫妇,那妇人怀中抱着一个约摸三四岁的小姑娘, 穿着桃色的袄裙。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扑闪着, 雪团似的脸蛋上带着婴儿肥。手指含在嘴里, 正好奇地到处张望着。
见着院子里坐着的小男孩,她的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冲他甜甜地笑了笑。水盈盈的眸子里折映着日光, 她伸出两只小手胡乱地舞着, 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院子里的小男孩也只是随意地瞧了她一眼, 就不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他低着头继续给草药除土,却没有注意到牛车在隔壁停了下来。
屋内一个背着药篓子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镰刀和铲子,一面推开了篱笆,一面对着那个小男孩道:“阿珏,我今儿要上山采药,你要是饿了,灶台上还有俩窝头,记得热来吃了。”
沈珏把地上最后一根萝卜扔回了篮子里,头也不抬地道:“知道了。”
那个中年男人往着山上去了,沈珏起身,伸了个懒腰,就将篮子提了起来,也往屋里去了。把篮子放好,他又抓了一把米去把鸡喂了。这才拿起一本《诗词经义》,坐在窗台下的长条板凳开始看了起来。
日头开始西斜的时候,他才收好书,转身往屋里去了。
第二日,沈珏端了一个瓷碗,打了个呵欠,就随手往鸡舍里扔着糠米。沈老爹则在一旁劈着柴火,他刚抬起袖子擦了擦汗,就听得几道和善的笑声。
沈老爹抬起头,见得自家篱笆院子外头站了一对夫妇,妇人手里提着一篮子的鸡蛋,一旁的男人生的有几分书卷气,他看着沈老爹,温声道:“这位大哥,在下和拙荆是新搬到这儿的,就住在你们隔壁。本该昨日就来拜访您,奈何收拾了太久就耽搁了。我们也没啥好东西,这篮子鸡蛋你们收下,往后还得多承您的照顾了。”
他说着,一旁的妇人也和善的笑了笑。
沈老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将手里的斧子放下,一面去给他们打开篱笆,一面笑道:“嗳,以后都是街坊四邻的,还客气个啥。这鸡蛋我就不收了,你们进来喝杯茶吧。”
他说着,将篱笆打开,那妇人还是将手里提着的一篮子鸡蛋推了过来:“大哥,这鸡蛋您还是得收下,也不是啥好东西,就是一点心意,您要是不收,我们还过意不去。”
沈老爹见他们实在热情,当下也不推辞了,接过那篮子鸡蛋,也豪爽地笑了笑:“来来来,先进屋说吧,正好我做了饭,待会儿留下来一道吃。”
正说着,那妇人身后忽地冒出一个小脑袋,头发扎成了两个花苞,白嫩嫩的手紧紧攥着妇人的衣摆,怯生生地瞧着长相粗犷的沈老爹。
“哟,好水灵的小丫头。”沈老爹见着那讨人喜欢的小姑娘,也不由得多瞧了她几眼。
那儒雅男人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女儿,叫轻雪,小名阿软。”
段轻雪还躲在她娘的身后,略歪了歪头,扑闪着大眼睛。
沈老爹也指着在一旁喂鸡的沈珏道:“这是我儿子,沈珏。他娘去得早,现下就我们爷俩凑合过日子。”
被点到的沈珏测过身子,冲他们礼貌地点了点头,就继续喂鸡了。
沈老爹瞧着他冷淡的模样,有些不好意地看向段氏夫妇:“这孩子就这样,你们可千万别见怪,回头我好好说道说道他。”
因着沈珏还是个小孩子,段氏夫妇似乎也没有在意,反而同沈老爹又聊了起来。几人说话的功夫,就往着屋里去了。
屋里的谈笑声热热闹闹地,沈珏将最后一把糠米扔了出去,就准备去看书了。他刚刚转过身,就见到一身粉色的段轻雪站在他身后,嘴里含着手指,好奇地看着他。
沈珏不太想搭理她,就装作没瞧见一般,拎着碗就要往屋里去了。
可段轻雪却迈着小短腿跟了上来,她整个人还不到沈珏的腰,只能仰头瞧着他。大眼睛扑闪着,咧开嘴就笑了起来。
沈珏的步子顿了顿,斜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道:“小丫头,一边玩去。”
段轻雪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一样,踮起脚,使劲儿往上伸着手。眸子里亮晶晶的,期待地看着他,唇瓣微张,含糊不清地开口:“抱抱。”
她说着,两只小手在半空中舞着,胖乎乎的手指头想去攥他的袖子。因为踮着脚,整个身子都摇摇晃晃地。可眼睛一直盯着沈珏,嘴里还在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沈珏有些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恹恹地瞧着她。还在流口水的小孩,邋遢死了,他才不要抱她。
段轻雪撅了噘嘴,又扭着小短腿,吭哧哧地往他那儿靠近了些。她使劲儿抬起手,直直地盯着他:“姐姐,要抱抱。”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含了一块糕点在嘴里,有些含糊不清。
原本准备转身走的沈珏听到她的话硬生生停了下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可她还在笑盈盈地喊着:“姐姐。”
沈珏低下头,压着火气,捏了捏小拳头,咬着牙道:“是哥哥!”
段轻雪像是完全没有到他的话,继续奶声奶气地喊着:“姐姐,好看。”
“我说了,是哥哥,不是姐姐!”沈珏紧紧皱着眉头,小拳头越捏越紧,可耳根子却有些羞红。
他从小就生的白,五官精致漂亮,不知道的都以为他是个小姑娘。尤其是一笑起来,个个都要来捏他的脸逗他。现在他整天冷着脸,弄错的人倒是少了很多。
段轻雪见他瞪着自己,略歪了头,眨巴着大眼睛,不解地道:“姐姐?”
“是哥哥!”沈珏的脸彻底冷了下来,走过去就一把段轻雪举了起来,恶狠狠地道,“不许叫姐姐,听到了没?不然我就把你摔下来。”
可被他举起来的段轻雪不仅没有害怕,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开心地蹬着小短腿,两只手在半空中挥动着。
“啪”的一声,沈珏的脸正好被她乱动的手打了个正着。
他原来就铁青的脸,更加冷得像冰块了。
可被他举起来的段轻雪还在笑着,声音似银铃一般清脆悦耳。
沈珏阴沉着脸,将她放了下来就转身走了。
果然,这种粘人,又没眼力见的小孩子最讨厌了。
可他还没有走多远,身后的段轻雪就摇摇晃晃地跟了上来,还在奶声奶气地叫着:“姐姐。”
沈珏抬手堵住了耳朵,三步并作两步就跑进了屋里。
他讨厌小孩!
……
随后的几日,不管沈珏在做什么,只要他待在院子里,身后就会跟着一条“小尾巴”。
他喂鸡,段轻雪就在他旁边好奇地盯着鸡舍,手指攥着他的衣摆,眼巴巴地瞧着他。
他看书,她就趴在板凳上,挨着他,将小脑袋凑到他面前,和他一起看。
起初,沈珏还会选择无视她,可她每次都像是瞧不见他的脸色一般,他走一步,她就跟一步。她坐着,她就一摇一晃地趴在他背上。
被她缠得头疼了,他就会说两句重话。可她依旧当作听不到他的话一样,照样没心没肺地笑着,成日里跟在他身后。
沈珏坐在长条板凳上看书,段轻雪就爬了上来,小小的身子在凳子上挪啊挪,一直挪到他身边,小脑袋就往他面前凑,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书。
沈珏有些不胜其烦地斜了她一眼,见她把手指头含在嘴里,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
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就毫不留情地就把她的手指给拽了出来。段轻雪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瞧着他。见他用两根手指捏着自己的手,以为他是要同她玩什么游戏。眼里的星星亮起,就咧开嘴笑了起来,肉乎乎的小手一抬一落。
沈珏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她:“以后不许把手指头放嘴里。”
她这样每天到处乱跑、乱摸的,手上不知道有多脏,还敢往嘴里送。
段轻雪只是一直瞧着他笑:“姐姐,抱抱。”她说着,身子往前一扑,就往他怀里扑了过去。
沈珏猝不及防,被她扑了个满怀,可他坐在板凳上,本想推开她,又怕她摔着,下意识地想去抱住她。结果自己倒没有坐稳,被她直接扑倒在地。
沈珏仰面摔在地上,没忍住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段轻雪还坐在他身上,双只手按着他的脸,脸上还洋溢着笑意。
“你没事乱动什么!”沈珏没忍住大吼了一声,段轻雪愣了愣,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四面有些安静,只有风卷过老槐树的叶子。
沈珏被她这样看着,忽地别过脸,放在地上的手收紧了些,眼里闪过一丝后悔。
他刚刚那样吼她,她肯定要哭了。一想到她哭,他就不由得有些烦躁,可哄小孩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手却猝不及防被人拉住了。他抬起头,就见得段轻雪低着头,两只手将他的手护住,鼓着腮帮子,轻轻吹着气:“不痛不痛,阿软给姐姐吹一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