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模糊了视线。
这双眼太过沉重,睁开它,便要耗尽半生的勇气。
可目之所及,只有一片茫茫的黑,伸手不见五指,掌心亦是空空如也。
不管她再怎么用力紧攥,最终也只能茫然松开,任由那无尽的寒凉,从指缝溜走。
黑暗散去,灵智初开。
“历劫而已,何必急于一时?做神仙没什么好的,当个妖精多快活。”最是懵懂之时,似有人着一袭红衣翩然玉立,眉目清隽,笑意疏懒,“若是顺劫而生,应劫而死,岂不白来这红尘俗世走上一遭?”
可妖精寿数不如神仙长,命也不如凡人贵,生存环境亦是弱肉强食,哪有当神仙安稳?
她来这凡尘一世,本就是奔着历劫飞升去的。
情劫也好,杀劫也罢,谁陪她历了这劫,便是她的恩人。
……
冬日雪冷,小黑蛇又不知去了何处,须得快些找着,莫让它被冻坏了身子。
偏生那风雪之间,行来个娉娉袅袅的女子。
青丝如瀑,见之忘俗。
她越瞅不清那人样貌,一颗心便越是好奇。
可当她迈着大步朝前跑去,将雪地踩出深浅不一的印子,那女子却与她渐行渐远。
再怎么执着,都是遥不可及,追逐至精疲力尽,也未能碰触到那人一抹衣角。
……
“随我回去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恍惚间,有人在耳边说话。
“我管它什么情劫杀劫,你既跟了我,我便不会让你遭那劫难。”
是什么……陌生,却似那心间刺,触之即疼,拔之即死。
“别怕,只要我还留有一口气,任何人都别想从我身边带走你!”
她依稀记得,自己曾是那么在乎那个人。
在乎到连三魂七魄、每寸骨血皆可拿去做一场赌,赌那人永远不会伤她分毫。
可那人是谁……
那人,到底是谁?
***
数千年来,仙界最最热闹的日子,便是这执明神君与云素元君的大喜之日。
那总是冷冷清清,令众仙皆恨不得绕道而行的北玄宫,第一次挂满红绸,宴请三界、宾客如云,好不喜庆。
说起来,两位上神之间的婚约,早在一千五百年前便已定下。
那时的云素元君还只是西王母座下一只传信的青鸾,功德未满、劫难未历,远配不上那孤高清傲,司掌北方天地的执明神君。
亏得八百年前一条玄蛟私闯天界,青鸾仙子误打误撞朝其胸口刺了一剑,玄蛟重伤而逃,恰成就了她的飞升之路。
只是仙人飞升,总得经点磨难。
“青鸾仙子,杀劫还是情劫,选上一个吧?”司命星君拿着手中的小本本,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一脸懵逼的云素。
云素思忖片刻,道:“杀劫……会死得很惨吗?”
司命星君摸了摸下巴,委婉道:“我会尽量温柔一点。”
云素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她向来怕疼,才不愿将自己置身险境:“要不就情劫吧?”
“那容我与月老商量一二。”司命星君说罢,转身离去。
数日后,司命星君再次来到云素面前,对她说了两个字:“妥了!”
至于如何个妥法,她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敢问,次日便纵身一跃,跳下了轮回台。
仙人历劫,只需一世。凡人一世,不过半百。
可云素仙子这一去却是五百多年。
此中缘由,说来也是滑稽。
执明神君听闻云素仙子要下凡历情劫,思虑再三,终是决定陪她一同去人间走上一遭。
司命与月老二仙得此消息,不眠不休数日,抓破脑门写了一世情劫,那叫是一个缠绵悱恻、曲折动人,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只待两位主角双双投作凡胎,应那一世劫难。
岂料那青鸾仙子跳轮回台前未曾补课,飞身一跃便入了那畜生道,须得至少修炼五百年方可化出人形。
此番意外,使得那司命星君与月下老人呕心沥血写的剧本,第一幕都没得演成,就已彻底作废。还劳烦那执明神君下凡孤苦一世,啥都没干,又板着一张冰块脸回了天界。
五百年后,云素历劫归来,将那前尘往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曾经对她爱答不理的执明神君,亦不知为何,似是冰雪消融般春风送暖,再不同往日那样凉薄。那般细致入微的温柔,不知羡煞了多少仙娥。
历劫归来三百年后的今日。
两位上神大婚,本应是珠联璧合、三界同庆,却偏偏……
出了那么亿点点状况。
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谁也没能料到,那凭着喜帖进入北玄宫的大妖玄蛟,竟敢率众而起,当着众仙家的面,打晕并掳走了云素元君。
更令人惊讶的是,执明神君淡定地旁观了那妖女抢亲的全过程,却从头到尾连手指都没抬一下,仿佛今日被掳走的新娘与他无关似的。
末了,执明望着一片狼藉的婚堂,淡淡说了句:“罢了。”
一挥袖,便敛去了满堂红。
唯余一人,红衣寂寂。
***
大婚当日,镜前梳妆之人,不慎碰落了桌边木梳。
木梳坠地,响声轻闷。
心里,竟没来由地涌起一阵抗拒。
“太不小心了。”花神的小女儿眉眼弯弯,笑意盎然,手指轻轻一勾,木梳便已飞入手中,“放眼天界,也就执明神君愿由着你这马虎大意的性子。”
“阿音,我不想嫁了。”
“为什么呀?”小花仙歪着脑袋,眼中满是不解,“执明神君对你多好啊!除了他,还有谁能这般对你?”
是啊,除了执明,还有谁会将千万般好皆付与她?
……
云素知道,执明对她很好,可她就是怕执明对她太好,她会偿还不起。
她总是梦见一个人,那人对她来说,好像很重要……
像刻入骨血般,梦中痴念,醒时怅然。
她不想那么不明不白将自己嫁了,偏又不知如何抗拒天后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