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无事,中国安宁……
小馒头用小手摸摸谢绅的脸:“先生不难过。”
伊勒德进来,仿佛很疲惫,坐在炕沿上,双手撑着膝盖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谢绅问他吃不吃饭,伊勒德叹气:“不饿,你让这帮小崽子多吃点。”
小孩子们抱着大碗恋恋不舍舔碗底,谢绅要再给他们添,他们摇摇头,说吃饱了。最小的那个舔着嘴唇一对眼睛怯怯的。
“盖州拿不下来,这场仗可能要越打越大了。”
谢绅不知道说什么。他在考虑一件事,如果自己中举,有了官职,这些孩子们怎么办。他问伊勒德,伊勒德笑一声:“什么怎么办,你当了官也是阿灵阿的奴才,还得回来。”
谢绅一怔,没明白。伊勒德疲惫一挥手:“我睡会儿。”
谢绅拐弯抹角地打听刘山,伊勒德倒在炕上:“没什么好说的,天生会打仗的人。小时候被掳进建州当奴隶卖,谁知道那么会打仗。汉人不是有大将军是马奴么……也是佳话……”
谢绅眉毛一跳,不再问。
盖州没拿下,关宁军进攻耀州。这是十年来关宁军第一次主动进攻,炮火轰城。盖州,耀州,海州,鞍山,辽阳,往东北方向一条直线,直指沈阳。建州从辽阳调兵支援多罗豫郡王和多罗武英郡王,两军胶着。沈阳卫调兵遣将,刘山却没动。
谢绅观察,伊勒德交游广泛,跟谁都挺好,但是跟刘山似乎关系更近。刘山除了第一次直愣愣地站在门外,之后来小学堂都尽量不引人注目,低着头进门。
刘山再来没看到急就篇,很着急:“汉地广大,无不容盛呢?”
伊勒德站在一边,谢绅微笑:“军爷记错了,没有汉。”
刘山垂下眼睛,轻声道:“有汉。”
谢绅微笑不变:“这里没有。”
伊勒德一拍刘山肩膀:“去喝酒。”
刘山看到那句话很高兴。他问伊勒德,汉地广大,容不容他。
伊勒德和刘山喝了一顿酒,喝到天黑,伊勒德才回小学堂。他一进院门,就看见谢绅立在院中。谢绅瘦高斯文,裹得那么厚也长身鹤立的。伊勒德踉跄:“等我?欢迎我?”
谢绅冷淡地看他,伊勒德眯眼仔细一看,笑了。谢绅手里居然拎着长枪。枪尖指地,威风凛凛。谢绅直视伊勒德:“咱们认识时间够久了。也该好好聊聊了。”
伊勒德抽出弯刀,面带笑意:“聊什么?”
谢绅的长枪一抖红色长缨一转枪尖划过积雪指向伊勒德,暴起的雪粒随风散去:“比如,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伊勒德的弯刀在被夜色染得轻微靛蓝的雪景中寒光一闪:“那么你又是什么人?”
太久了,谢绅装孙子有点太久了。他还差点忘了一件事,未第之前,他曾经徒手搏山匪。
长枪带起冰凉的雪风直扑伊勒德门面。伊勒德弯刀一挡,跟长枪撞出轻微的火星,刺啦磨响。
谢绅只是刚入行,不代表他很蠢。
小馒头和小孩子们挤在小学堂门口看先生和伊勒德干仗,兴奋得直拍手。刀枪在雪地中舞出暴风雪,划起的雪尘随风四散,飘荡如纱如雾,笼着两个人。弯刀划出的弧光与枪尖点出的光点撕碎雪夜风雾,暴烈炸开。
谢绅疯狂进攻,伊勒德一刀劈在谢绅长枪上,谢绅被巨大的力量砍得连连后退。伊勒德咧开嘴舔舔牙:“我说我是谁,你都不会信,所以我是谁不重要了。你只要记得,如果我想要找你麻烦,根本不用费多大劲。”伊勒德用尽全力弯刀绕着长枪枪杆潇洒一撞一别,谢绅的长枪直接飞了出去。
谢绅粗重喘息,吸进冷风再吐出来:“那个刘山到底想干嘛。”
伊勒德没回答。
谢绅发怒:“他到底想干什么!说!”
伊勒德猛地上前拎着谢绅领子把他拖进屋一关门:“他想干什么,你不知道!”
谢绅愤怒:“呸!”
伊勒德把谢绅推到墙上用胳膊压着:“那他妈是你该关心的事么?”
谢绅双手一推墙,一条腿一蹬,往后一仰把伊勒德撞出去。
伊勒德一抹嘴角,压低嗓音瞪着谢绅:“李鸿基手下的将军想投诚,行不行。”
谢绅胸膛一起一伏,无言以对。炉子上的铁壶里水正在滚,越滚越开,越滚越开。
伊勒德两只手薅住谢绅的肩膀:“所以,刘山为什么不行。区别在哪儿。”
谢绅低声问:“你到底是谁。”
伊勒德回答:“很久之前,有个很有学问的人给我讲了个故事。燕昭王谋齐,派苏秦入齐‘襄助’齐王。齐用苏秦而天下知其亡,你说苏秦是不是不错的间谍。”
谢绅呆住,他竟然……一叶障目至此。
“我如何信你?”
“你不必信我。勾心斗角的‘阴谋’多了,但是最难破的计谋,知道是什么吗?”伊勒德低声告诉谢绅,“阳谋。”
建州多用汉官降将镇守边界,刘山是级别最高的汉将。一旦归晏,其他汉将下场可想而知。
招抚哈齐已经失败过一回,这一次,绝对不允许有纰漏。
伊勒德抬起双手,放开谢绅的肩膀:“我得说,你真的够笨的。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你漏了多少破绽?我反复提醒你,你以后要好好混。你不擅长搞消息,但是你擅长的,我不一定比你强。”
谢绅冷冷地看伊勒德。他永远不会全信伊勒德。他们这种人,最终下场也不过“百姓不亲,诸侯不信”。建州里估计还有其他间谍,他根本不知道。真很好,即便他上当钻了套被抓被清洗,其他人还是安全的。
“我擅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