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节(1 / 2)

邬双樨关上门,面色如常,笑道:“不知道,没人,可能是小孩子顽皮捣乱。”

李在德走到邬双樨身边。他没戴眼镜,却突然问:“月致,你抖什么?”

邬双樨笑:“刚刚凉水洗碗来着,这天儿太凉。”

李在德左右看看老王爷正忙,鬼鬼祟祟伸出双手温柔地握着邬双樨的双手:“暖和暖和,我刚才在炉灶边烤了半天。”

老王爷粗着嗓音:“李在德,小邬,来吃饭。”

邬双樨微笑:“来了。”

天太冷,已经不能在院中吃饭,李家拢共就俩房间,老王爷的屋子宽敞点,于是在老王爷床边摆了饭桌,李在德和邬双樨坐小马扎,老王爷坐床边。邬双樨笑意温和:“旭阳还来不来?”

李在德捧着碗看他,老王爷挠挠脸:“你们年轻人都忙,旭阳老也叫不来。”

邬双樨笑一声:“让他有空就回来吃饭。”

老王爷夹一筷子腌菜:“是啊肯定的,旭阳在北京也没着没落的,小邬快吃,没好东西,但是管饱。”

邬双樨吞咽:“好。”

邬双樨想发疯。送信送到李在德这里来。送信送到傻狍子这里来!北京到底是谁在看着他,他感觉到一双目光流淌毒液的眼睛在虚冥中看着他,一举一动,每句话,对方都知道,对方还知道李在德……

邬双樨左手攥拳,指甲抠进掌心。李在德吃东西的时候腮帮一鼓一鼓,不管吃得多寒酸,永远又满足又开心。

“我还好,我父亲也在北京,旭阳的确没着落。让他多过来吧。”

老王爷有点奇怪:“小邬你想旭阳了?”

邬双樨笑:“没,都在京营当值,只是看他总是孤零零的,于心不忍。”

老王爷点头:“知道了,你这孩子。”

邬双樨吃完饭,头一回没帮着洗碗,站起身:“我还得赶回京营,那什么我先走了。”

老王爷叮嘱:“天那么黑,你慢点。”

李在德送邬双樨走到巷口,鬼鬼祟祟看左右没人,贼胆大起,伸着手想跟邬双樨抱一个。邬双樨笑着往后一退,翻身上马:“我赶时间,先走了。”

李在德伸着手站着,眨眨眼,只好收回双手,被烫了一样捋捋耳朵:“哦,哦哦,你慢点。”

邬双樨一调马头,转身就走。李在德站在巷口的街边,遥遥望着。邬双樨仿佛芒刺在背,他不知道谁在看,他突然感觉到了那目光,扎进他的后脖颈,搅动他的脊梁,强迫地往下压他的头。邬双樨心里念着,你跟我来,你跟我出来,你别找狍子,你千万别找狍子……

邬双樨失魂落魄地出城,城门两旁,另一边,是旭阳。旭阳也出城,同样魂不附体。浓重夜色中,他们,谁都没看见谁。

摄政王在灯下一笔一笔抄写辽东阵亡将领的姓名。他写了不知道多少遍了,简直入了魔,一遍不行再一遍,不上朝,也不问冬至祭礼。王修攥着他的胳膊:“殿下,陛下回紫禁城,您必须出现。”

摄政王不语。

王修有点怕了,摄政王简直像是着了相,被“忠诚”两个字魇住。这些已经殉国的英灵是忠诚的,不会再出现背叛。摄政王虔诚地抄写,不听,不闻,不问。

李小二扒住研武堂的门,怯怯地往里看。烛火下的六叔威严肃穆,杀气凛凛。王修轻声道:“进来,外面冷。”

李小二看着六叔,摇摇头,双眼都是恐惧。

王修立刻走出研武堂,搂住李小二。王修的怀抱永远温暖,在寒夜中让李小二不再害怕。他软软地靠着王修:“六叔怎么了啊?”

寒风穿进研武堂,研武堂的蜡烛瑟瑟发抖。王修回头望一眼:“你六叔……做恶梦了。”

李小二不明白为什么醒着的人会做恶梦,他不懂。摄政王做了个很久很久以前血色的梦,大片的国土沦丧,忠烈力战殉国,流血漂橹,尸堆成山。

没有援兵,没有希望,忠臣在破城那一刻,看着北京的方向,自尽。

王修眼睛发红,把李小二转个方向,轻轻安抚他。小孩子不用多想,也不用多看:“六叔在抄十年之前人的名字。很快就抄好了。”

寒风撩起王修的头发,李小二在他怀里仰视他:“六叔到底梦到什么了啊?”

王修亲亲他:“旧事罢了。你跟大奉承去睡觉好不好?明天天一亮,一切噩梦就都结束了。”

李小二快活:“明天冬至哦,大奉承准备了很久了,说是有宴会哦。”

王修点点他的小鼻子:“对,只要睡一觉,明天很快就会来了。”

李小二打个小哈欠。他最后看一眼站在案前几近于超脱不停地写的摄政王,蹦蹦跳跳地去睡觉。

大奉承不敢多问。

殿下掉进了久远的噩梦,他们都知道是什么,他们都不敢说。

因为那个噩梦的名字,叫萨尔浒。

邬双樨撑着最后一口气,跌跌撞撞回到京营。已经开始夜巡,值守的士兵很惊奇:“邬将军,您今天不是轮休宿城里?”

邬双樨强行微笑:“不放心,还是回来看看。”

值守士兵没说什么,打开栅栏放邬双樨通行。另一个值守的士兵冻得直跺脚,已经数九,是挺冷的。明天冬至陛下要去天坛祭祀,肯定热闹,邬将军有机会看看也不看,像他们这样的大头兵,想看都没办法。

开栅栏的士兵觉得邬将军眼神不对,但没多想。邬将军牵着马到了马厩,轻声道:“麻烦你了。”

邬将军一向待人宽和,管马厩的人也多照顾他的马匹:“好的,您放心。”

太冷了,说话都有白雾。一年比一年冷,一年比一年冷。

邬双樨走回营房。他既然已经有个将军封号,所以是单间。几无长物,干干净净四面雪白的墙。邬双樨坐在简陋的桌子后面,对着窗棂发呆。月色很足,快要十五了。窗棂的影子分割他的脸,他脸上本来就有疤。

他突然跳起来,把手里的信对着灯台狠狠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