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有豆芽。
一两顿还行,航行这么久陈官人看到豆芽两个字都反胃,偏偏不吃不行,他要是不吃曾芝龙硬往他嘴里塞。
海都头劝陈官人:“这是妈祖赐福的菜,咱们海上讨生活的人,每顿都得吃,吃了不得病。”
陈官人好不容易不晕船了,又开始晕豆芽。他苦着脸:“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海都头想了想:“那帮鬼佬在海上久了,就会生病。脚烂手烂,掉牙齿,他们说是血出了问题,血坏了,一出现一船的人都得死。但是咱们晏人从来没出过这个问题,太宗是郑公的船队七下西洋,都没出过这样的事。我们想着,鬼佬船上有诅咒,但是咱们有豆芽,郑公发现诅咒怕豆芽。”
什么乱七八糟的!陈家祖先一直以当年跟郑公七下西洋为荣,祖祖辈辈没传说过豆芽辟邪……倒是陈善年曾经告诉他们兄弟俩,郑公的船队出海都带着豆子,为了保护瓷器孵豆芽,孵出豆芽来不能浪费食物,只好一路航行一路吃豆芽。
可陈家祖上也没说过航行久了什么脚烂手烂掉牙齿?
陈官人正色:“郑公当年之所以能七下西洋,主要还是靠着过洋牵星之术和地文航海之术,看星象,辨别经纬,用牵星板确定位置,而且过赤道就要看不同的指引星,比如说灯笼骨星,不是靠……豆芽的指引。”
海都头不服气:“我们就是在海上航行的,还能不懂过洋牵星?但是咱大晏的水手很少出现鬼佬的情况也是事实。陈官人怎么证明,豆芽不能驱除诅咒?”
“我……”陈春耘罕见地被噎住,海都头简直胡搅蛮缠得有理有据。陈春耘深感学习到了,海都头这招。
海都头抹抹额角的汗:“总之老大让你吃,你就吃吧,吃习惯了豆芽挺好吃的。”
陈官人一顿反省,自己在广州养得的确有点骄奢淫逸。既然陈家先祖跟着郑公在海上吃豆芽,那他吃豆芽难道不是应该的?追根溯源忆苦思甜,祖先吃过的苦,他再吃一遍,是对祖先的敬意。
再说豆芽也不是什么苦。
陈春耘长长一叹。
海都头神秘兮兮:“陈官人能跟那帮鬼佬讲话,就别告诉鬼佬们豆芽是妈祖赐福菜的事情。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陈春耘哭笑不得:“好。”
吃就吃吧,虽然听起来毫无道理。陈春耘知道自己在十八芝是外来的,必须尽快尽可能地融入。其实他做得不错,曾芝龙身边的人都挺喜欢他的,尤其海都头。海都头认为陈官人除了略微矫情和喜欢当磕头虫,没有大毛病。
越往南越热,海都头身上的衣服就像鸡蛋膜一样贴着,陈春耘完全听懂了海盗水手们之间的黑话,面无表情拿豆芽当药吃。
余皇的气势惊人,但是速度不快。曾芝龙日日在奢靡至极的船长舱室里写航海日记用牵星板画地图,陈官人也擅长使用牵星板和尺规,天文海文头头是道。曾芝龙对他刮目相看:“你怎么懂?”
陈官人道:“先祖是跟这郑公下西洋的。”他神情暗淡,“虽然之后这些本事派不上用场了,还是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郑公海图和航海日志都被忠臣给烧了。
虽然陈家冒死保存了一份,只是……究竟不复当年盛景。
“李奉恕有野心,他要恢复南洋航行。……你觉得他像太祖多还是太宗多?”
陈春耘猝不及防,曾芝龙怎么能直呼摄政王殿下名讳?还有如此谈论皇室是大不敬。他微微一笑:“不要非议圣上君王。”
曾芝龙大笑:“我就聊了,你难道飞回去告状?我就是欣赏李奉恕的野心,只要他还野心勃勃,他就需要我。”曾芝龙抿着锋利的唇线微笑,“他舍不得杀我。”
陈春耘被海妖慑住。他完美的仪态并不会出差错,只是面对曾芝龙,总会让人一晃神。曾芝龙天天李奉恕李奉恕的,陈春耘自己都想,摄政王殿下面对曾芝龙的时候,会恍神吗?
……殿下好像看不见来着。
海都头在走廊上笑,笑得像公鸡打鸣。他不知道和一个谁用闽南语开下三路玩笑,曾芝龙跟没听见一样,他以为陈春耘听不懂闽南语。
陈春耘听得懂。他强大的语言天赋让他很快能听懂闽南语。不过他若无其事,心里哗啦啦准备了十几条关于黑将军和毛洞主的笑话。下流也是要下流得有质量的。
出了曾芝龙的船长舱室,陈春耘在一帮海盗吃饭时大展风采,跟整个旗船的海道称兄道弟和乐融融。
陈春耘可以如沐春风地讲任何话,无论对面笑得半死还是吓得半死还是哭得半死,陈春耘永远光风霁月。
至于他心里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清远舰队上的人说吕宋港闹鬼佬水手闹梅毒,陈春耘一哆嗦。那种感觉是极度肮脏带来的惊悚,每个毛孔都打颤。有说梅毒就是那帮鬼佬带进大晏的。这病并不有趣,陈春耘还有点洁癖。
曾芝龙摸下巴:“那得甄选随我下船交涉的人选了。”
海都头不在乎:“兄弟们谁都不怕!大帅要信得过我们。”
曾芝龙冷笑:“我信得过你们,信不过你们的裤裆。下船管不住裤腰带,给我带回脏病来!”
曾芝龙烦躁地抓一抓头发,转一圈儿:“我就说那帮鬼佬迟早出事!怎么让咱们给赶上了!”
第216章
清远舰又有船只回报:找到西班牙人关押闽商和葡萄牙水手的地方。闽商被看管得比较松散, 数百人圈在方圆两里的地方。葡萄牙水手条件好一点, 住在城寨中。
曾芝龙突然就笑了。陈春耘问他:“将军笑什么?”
曾芝龙啧一声:“我刚刚有那么一瞬间,真以为自己是奉旨来‘调停’的……哈。”
陈春耘一愣:“那将军是来做什么的?”
曾芝龙抬腿在甲板上走:“把晏字旗都给我挂上!”
旗船余皇缓缓升起巨大的晏字旗大纛,红底金线,辉煌万千。余皇换旗,跟着余皇的所有十八芝船队全部换旗, 整齐划一红色的旗帜浩荡航行, 仿佛蔚蓝海面上燃起丛丛烈火, 焚向天际。
陈春耘看得呆了。他一抬头, 海风扬起余皇的晏字旗, 飘荡漫卷,愈燃愈烈。
“有个祖国,也不错。”曾芝龙微微一笑。
海都头嘟囔:“祖国给军饷就更好了。”
曾芝龙一拍他脑袋:“你懂什么!”
陈春耘稳定心神:“将军是挂给吕宋港的西班牙军队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