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府有桃花吗?
白敬微笑回信:
延安府有桃花,来年春天,开满天地。
宗政鸢高兴得抱着小白又亲又蹭,小白特别生气,咩呀咩呀叫着,四肢蹬着。小家伙生气也不怎么咬他,只用肉垫软软地踩脸,狸花儿着急地在宗政鸢脚边打转,从它这个角度看,特别像是宗政鸢要吃小白。
“小白牙小白,你回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桃花开满天地,你站在桃花雪里,对我笑一笑吧?”
第196章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秦军陆续换上厚衣物。白巡抚感谢魏姑娘率领针线娘子军在入冬之前完成冬衣, 赠送数斤棉花和贵重衣料。魏姑娘一面背药典一面用白巡抚所赠衣料给魏知府做了个大棉袍,结结实实挡风御寒。这衣料魏知府其实也没见过,据说是泰西来的,厚厚绒绒,魏姑娘给魏知府做衣服舍得下料子, 泰西衣料里絮上棉花, 跟穿一床大被子在身上似的。还不到穿这么厚衣服的时候, 魏知府偏偏穿着到处晃, 哪儿人多往哪儿站。
白巡抚正撞上魏知府捂一脑门子汗站着, 微微一愣:“魏知府?”
魏知府微笑点头:“白巡抚。”
白巡抚笑道:“魏知府今日穿得好精神。”
魏知府矜持:“小女粗通针线。”
后来魏知府热得实在有点受不了,才回去换了衣服。
大疫刚过,周边地区还得除疫,白巡抚日日领着秦军出城, 个个戴着面罩手套穿着大白袍,回城之前全烧掉。每次魏知府目送白巡抚出城, 心里都想, 还真是白修罗王率领众修罗战瘟疫啊。此次延安府大获全胜,陛下嘉奖,召吴大夫觐见。吴大夫离开延安府之前吩咐魏姑娘背医书,待他回来考校。
白巡抚出城, 魏知府主持政务, 忙得没时间吃饭。他比他闺女爱吃甜,白巡抚赠送的番薯所剩不多, 魏姑娘发现隔水蒸更好吃,就一天给魏知府蒸一个,等魏知府傍晚回家来吃口热乎乎甜软的。
魏知府回家,掰一半给魏姑娘,父女俩围着火盆分享一只不大的蒸番薯。魏知府喜欢连皮吃,啃着啃着忽发感慨:“你爹我年轻的时候,想推广芋艿来着。”
魏姑娘没听过这东西,魏知府叹气:“南边的东西,跟番薯有点像,比土豆小点,吃着饱腹。哈,当然没推广开。地主乡绅都不让种,我自己手里又没地。”
魏姑娘听着稀奇:“既然是好东西,为什么都不让种?”
“种别的就影响种麦子,给朝廷缴的租子不能少,给乡绅的自然就少了。而且农户种别的容易‘种野了心’,乡绅地主们自然不干。我那时候刚来延安府,想干一番事业,当头一棒。那时候你小,还不知道,鱼鳞册已经没了,卫所的田早不在官府手里。没地,没人听我的,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当初你爹我豁出去强制推广芋艿,说不定不用饿死那么多人,当然,也说不定你爹我早就被撸了官职,甚至丢了脑袋。”
橘色的火焰明亮温暖,魏姑娘漆黑的眼睛认真地看魏知府。魏知府脸上有愧,非常大的愧:“后生可畏。摄政王压着,朝廷现在不敢明着跟摄政王叫板参陆指挥。陆指挥在右玉杀了一大批乡绅,右玉送来给延安府救急的玉米,其实是被血浇灌起来的。”
魏知府有心事就爱跟魏姑娘说说,在蹉跎的岁月里,女儿是唯一能安慰他的人。
魏姑娘轻声道:“爹年轻的时候,没赶上摄政王殿下。”
魏知府长长叹息:“摄政王殿下还年轻,研武堂以后的坎儿多了。京察就快来了,那才是……暴风雨。”
“京察不就是官员考评,怎么会那么严重?”
魏知府默默地吃完番薯,连蒂头都吃掉了,嚼在嘴里,牙碜。
“摄政王殿下在一日,便能在风雨里护白巡抚陆指挥他们一日。摄政王不在了,咱们……也就到头了。”
魏姑娘没敢细问,“咱们”指谁。研武堂的将军们?研武堂将军们的亲信?还是……
大晏?
摄政王在鲁王府折腾“火室”,说白了就是建个棚,养一些春夏的蔬菜水果。王修冬天吃不上水果就容易上火,肯定不让从南方千里迢迢运水果,又心疼北京市场上冬天水果太贵,不让买,摄政王自己种。
“你想吃荔枝我也能种出来。”摄政王强调。
李小二骑着黑鬼满院子撒欢儿,王修心惊胆战怕他掉下来,虽然是个小黑蛋儿,到底是个皇子,摔着磕着都不像话。李小二比皇帝陛下幸福,身边没有富太监死死跟着,就一个乳母,哪里能随便进入摄政王府。所以李小二来鲁王府,等于放飞天性,每次都滚一身泥才回宫。
王修站在院子里,老李指挥着人在鲁王府的地里忙,李小二和大黑狗玩儿得开心。落日已沉,天幕尚余一丝微光,赤金的一线在墨蓝的天边默默璀璨。微冷的风拂过王修的面颊,李奉恕抬头在余晖中看到王修在余晖中水润盈动的眼睛。
“冷不冷?冷就进去。”
王修身上披着李奉恕的大氅。他自己觉得自己不矮,但是老李的大氅都快着地了。他紧一紧大氅的衣领,微微一笑:“不冷啊。”
廊下厨房开始准备晚膳,木柴暖暖的焦香随风而起,轻轻飘来。
王修的心胀饱饱地满足。
赵盈锐在研武堂当值完毕,一本正经告辞,落落大方离开鲁王府,一撩前襟,撒丫子往书斋跑。今日书斋抄报发行,有赵盈锐大作。
书斋不但卖书,还刊印抄报,大书斋们联合搞了个抄报行,报子们每天收集新鲜事,刊印成薄薄几张纸。一开始只是在读书人之中流行,子曰诗云以文会友,或者研习商讨政事以备科考。再后书商觉得阳春白雪的钱要赚,下里巴人的钱也要赚,渐渐分出一些市井俗话的版面。再后来出现“报帖”,不像抄报那么详细繁琐,通常有字数限定,先起个骇人听闻的头,接着寥寥数语更猎奇的内容,却戛然而止,竟然更受欢迎,引得大规模讨论甚至对骂。发报帖要给书斋钱,按字付费。文人骂起人一激动长篇大论偏偏自己觉得都是玑珠,一个不删。上回为了争唐诗谁意境第一,互骂一年有余,甚至牵动外省学子官员,书斋疯赚一笔。
后来有传闻这骂战是京城第一书斋叶铺挑起来的。
近日有其他戏班眼红庆喜班和吉祥班。吉祥班的武生是多年老底子,其他班比不了,《战瘟神》不好复制,那就复制庆喜班的《木兰辞》,统统都是女扮男装然后被王爷皇子发现再互相爱慕的。本来赵盈锐就想骂庆喜班,这一下跟风的模仿得更四不像,赵盈锐在抄报上大骂这便是“荡气回肠”与“消化不良”的区别。
赵盈锐跑到书摊问新的抄报到了没。抄报上有赵盈锐大作,赵盈锐沾沾自喜地看了看,甚觉自己笔锋犀利直中要害。这一期抄报上没有什么可读内容,赵盈锐随手翻着往期,发现一份报帖上居然有人骂自己是烂俗庆喜班的烂俗拥趸。赵盈锐喜意全无,登时热血上头,撸起袖子,不就是骂战吗,来啊!
小赵官人笔名“三尺青锋”,一骂成名。此后有些戏班排新戏,花钱托请书斋让三尺青锋骂他们,被他一骂全国都认识他们戏班了。
不过此时的小赵官人还不知道自己能给别人骂出前途来,正是冲动的年纪,恨不得穿透报帖伸手掐住对方的脖子,他当即要在叶铺挥毫讥讽回去,无意间却翻到抄报上一版攻击摄政王要跟蒙古开市的文章,写得慷慨激昂声声泣血,仿佛汉家大好河山就要断送在摄政王手里。
小赵官人迅速找回自己的理智,报帖对骂还是要骂的,但现在他顾不上。他忽地意识到,抄报这几张纸捏在手里轻如鸿毛,扔出去却是撩起千里野火的火折子。
看的都是读书人,特别是官学生,他自己就当过官学生,最知道这波人,经不起煽动。
和鞑靼开互市,朝廷都没讨论几次,怎么就上抄报了。一旦舆论形成,谁都别想张嘴,即便是摄政王。
小赵官人想起自己走出研武堂前,在鲁王府广阔菜地里忙的殿下,鼻子一酸,恶狠狠摔了抄报。京郊秋狝他看到了军队操练,摄政王惊世膂力,大彻大悟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当不了班超,得一辈子伺候笔墨纸砚。刀笔吏刀笔吏,以笔为刀,没什么不好。
这事儿出现苗头,他必须告诉王都事。赵盈锐买下最近几期抄报,匆匆离去。
已经入夜,鲁王府招待建火室的工人晚饭,李奉恕洗了手,一把捉住李小二抄起来,王修用细长手指蹭一蹭李小二鼻头上的灰,李小二兴奋地咯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