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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相晟神色肃穆:“你是不是偷看我奏章了。”

权城鄙视:“这还用看什么奏章。”他漫不经心道,“摄政王过了这个坎,就一往无前了。”

陆相晟苦笑:“借你吉言。”

权城大口吃东西,两腮鼓鼓,笑眯眯:“不信拉倒。”

算啦。陆相晟看着一锅一锅的土豆番薯,腮帮子鼓鼓的小道长,不去管朝堂的争斗了。此时此刻的大丰收,才是最实在的。

第二天权城非常郑重地记录了土豆的副作用。

土豆饱腹,不宜食用过多,容易冒酸水……

第165章

北京秋风携着血腥卷地扑天, 奔溢四散, 浩浩荡荡冲向苍穹,横扫大晏,跨越山海。

四川同样进入秋天,枯叶落地。四川总兵秦赫云收到张献忠回信,表示愿意接受招降, 条件是部队就在谷城原地驻扎, 不接受改编和调动。

秦赫云立刻上报研武堂, 快马送奏章入京。秦赫云的奏章抵京时, 北京天高气新, 朱红城墙宫墙清清亮亮地剪进无云的碧天,整个京城仿佛是被彻底刷洗过。

研武堂照例御前听政,一切都有条不紊。朝臣站立,摄政王和身边当值的王都事抬腿进入武英殿, 地面被阳光画出来的光屏里走入两个人影。

摄政王登上御座,王都事去东边值桌, 陛下最后进入。朝臣对陛下与摄政王长揖, 富太监平静的嗓音响起:“免礼。”

摄政王落座,非常平静地等着朝臣上奏。

他听见外面落叶的声音。

朝臣在上奏,摄政王听见武英殿外永远扫不干净的落叶簌簌的声音。又是一个冬天,摄政王出神地想, 春天和夏天总是离开得那么快, 好像昨天城外桃花儿才盛开,那时他还看得见, 发觉桃花瓣儿的形状和王修的眼睛一模一样。

明年看不到王修穿过桃花雪的画面了。

摄政王面无表情地出神,六部上奏,内阁对答,司礼监批红,节奏快而没有废话。何首辅一向在上朝时说话字斟句酌,但是各项数字随口便出。一直不吭声的杨阁老偶尔也能插两句,反正都得显得自己有用。

摄政王微仰着脸,武英殿一缕阳光不知怎么就正好在他脸上,虚化的光影温柔地在他的睫毛上跳跃。

他看不见。

昨日研武堂收到秦赫云奏报,张献忠愿意接受招降,只是要求部队就驻扎在谷城,不接受改编,不接受调令,而且要秦赫云亲自到谷城招降,问她敢不敢。

关于是否接受张献忠的条件,杨阁老冒一句:“张献忠总是要反,招降若能得三四年平静,西南可修生养息,民生喘口气。”

摄政王突然笑一声,笑声太爽朗穿出武英殿了,群臣面面相觑。

杨阁老跟张献忠的渊源可久了,能上溯到成庙那会儿。杨阁老当时领着兵部尚书,主持讨伐全国叛军的什么大计,跟张献忠对阵时下发榜檄悬赏张献忠头颅三万钱。杨阁老刚把榜檄贴出去,张献忠亦发布榜檄,悬赏杨阁老脑袋三钱。

杨阁老最终也没胜过张献忠。

摄政王是挺烦杨阁老的,雄辩大于实干的人,只是杨阁老说的某些话是真对。比如女真人亦是一般叛乱,其他农民起义有招降前例,女真亦可招降。还有就是张献忠这事儿,张献忠肯定还得造反,早晚罢了。为今所虑,这三四年平静对于四川来说是恢复,对于张献忠来说也是恢复。权衡利弊,到底接不接受张献忠的投降?

杨阁老认为应当接受,内阁其他人没发表意见。皇帝陛下看摄政王,摄政王许久道:“臣也觉得,应该接受投降,方能显示朝廷气度。再说也给其他叛军做个榜样,朝廷可以既往不咎。以及臣求个恩典,请陛下赦免张献忠军中的士兵,若是想离开谷城,准其返回原籍,着白敬安置田产。”

皇帝陛下点头:“六叔说得对,就这么办吧。”

王修立刻记录下来,下朝后中书省要发拟旨文书去内阁,阁老们根据文书上记录的皇帝和摄政王的意思拟旨。

曾芝龙上书要求返回福建,率领福建海防军下南洋,争取在入冬之前把葡萄牙的船队捞出来,这样葡萄牙船队可续上第二年到澳门和长崎的季风生意。

“既然葡萄牙上书请求大晏代为主持公道,就麻烦曾将军再下一次南洋。路过福建,顺便看看南京刑部与吏部在福建的抄没入官赈灾做得如何了。”

厘清福建吏治的差事,没用北京的官员,用的南京六部。南京六部久来被当做发配养老的闲职,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搭理。此时接到如此大的差事,个个尽忠职守不敢懈怠。锦衣卫指挥使司谦还没有回来,一直在福建,在暗处盯着南京六部和南京驻军。

刘次辅踟蹰:“福建从巡抚到知县,在走私案中几乎无一幸免。南京六部可暂时代行职务,并不是长久之计。”

何首辅道:“将要京察,抽大晏能臣廉吏赴任即可。”

太祖时动辄治罪,牵连几万人,想做官的照样前赴后继,也没说哪里职位缺了管事儿的。

摄政王感叹:“海禁还没开,只有官船,福建的富豪巨贾干脆就搭着官船走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海禁如此严厉禁止私人贸易,都止不住。”

何首辅吃不准摄政王的意思。这是要开海禁还不开海禁?摄政王仿佛只是感叹一句,没再往下说。何首辅心里盘算着要准备摄政王过问海事了。摄政王身边有个曾芝龙,不问是不可能。曾芝龙么……何首辅此生最大的优点就是沉得住气,任何时候都不慌不忙。他抬眼看看站在自己一侧的内阁同僚,刘次辅一夜苍老不少,本来就比自己年纪大,现在看着更向前佝偻。徐仁静神叨叨地站着,专门等散朝之前骂摄政王。上回徐仁静那么一打岔,勾起何首辅心里久远的疑问:他到底是不是个真呆子?杨阁老装病装不下去才来上朝,好不容易发表点意见摄政王还笑出声。杨阁老倒没什么赧然的情绪,干到这个份儿上总得有点过人之处的。

刑部左侍郎上奏:“福建前总督陈惟思听闻摄政王殿下召他入京奏对,于家中自尽了。”

武英殿上寂静,大晏从无追责之制,卸任便与一切都无干。陈惟思大概是一听福建的事就知道自己完了,进京或许要连累家人,不如一死了之。摄政王还是没什么表情:“吏部还有管事儿的么。和刑部一起把这个人翻一翻,查出有用的再说。”

摄政王又不怕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他不用名声,也不被名声所累。他一拍扶手,一锤定音:“好了,就这样吧。”

众臣长揖。

秦赫云接到北京的回信,同意张献忠投降,也同意张献忠驻扎谷城,陛下格外恩典,准许张献忠治下军队士兵返回原籍,发放田宅。

秦赫云叹口气,立刻动身准备前往谷城。马又麟立刻道:“我要跟着大人去。”

秦赫云拍他的肩膀:“我带着你两个舅父去即可。你守好四川以策应。如果发生意外,耿纬明指望不上。”

耿纬明参秦赫云的折子进京之后连个屁都没有,石沉大海了。现在京中局势丕变,曾芝龙无罪有功,研武堂一脚踩着内阁和六部。耿纬明听说京中杀大臣杀得血腥冲天,行刑处方圆一整片土地被血浸没几寸,一铲子挖不透。京中多久没出现这样的事情,有些坊间传,那位回来了。福建从总督到知府,全都被清洗得干净。刘次辅干脆不再与他通信,连幕僚代笔都没有。

耿纬明直接就倒了。秦赫云还去探过病,确实不是装的,脑门上搭个手巾把子,奄奄一息。耿纬明一看秦赫云,涕泪滚滚:“秦总兵能念着同僚情来看我,真让我惭愧,惭愧!只望咱们日后摒弃前嫌精诚团结,佐君惠民……”

耿纬明恨不能自己掌自己的嘴,没事儿参秦赫云私交藩王干什么?秦赫云就是靠着蜀王财力才对土地要求不大,像白敬和陆相晟在北边为了军垦地全都杀疯了。蜀王一日支持秦赫云,四川土地就能一日安稳。这么多年他手上经营的土地简直是催命符,秦赫云要是不靠蜀王自力更生肯定也得查土地,一查土地四川总督耿纬明不会比福建总督胡开继强!耿纬明打定主意,安抚秦赫云,绝对不能再交恶,慢慢地把自己手上的土地不声不响盘出去,刘次辅那些就放着,真有那么一天刘次辅想跟他撇清关系,没门!

秦赫云弯腰看他,冷着脸:“耿总督好好养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