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安慰陆指挥呢吧,占卜什么的。”
权城手中的灯台尚未灭,依旧明亮。他对陈冬储正色道:“并不是,这一次,大胜。”
陈冬储扬起眉毛:“……借您吉言了,权司监。”
权城昂首挺胸,走回自己的房间。一关门,一屁股坐地上。
三清在上,保佑陆指挥。
高若峰部队在南阳府以北发生严重分歧,李鸿基一力要东进河南,张献忠支持高若峰想要回陕西,最好拿下西安。新来投奔的“英雄”们人心不齐,随时想着要散伙。高若峰犹疑不定,北方镇守榆林,右玉,太原三支军队南下。白敬领着南京驻军正在北上,追着高若峰的背咬。交战数次,右玉卫新建立的军队非常难对付,作战异常勇猛,颇有当年戚家军的风范。
高若峰被逼到风口浪尖,人心不稳,谁也不听谁的,张献忠都不服李鸿基,部队将要分崩离析。他下定决心:进陕南,走子午谷,拿下西安,再作打算!
第114章
摄政王改皇极门常朝为武英殿御前听政, 皇帝每日上午在武英殿听政。武英殿比皇极门自在些, 布置更简易舒适,宝座之下没有莲花座之类的台阶。
御前听政第二日,摄政王重立中军都督府。
太祖时废枢密院,立中军都督府与兵部分权。中军都督府专领全国卫所,兵部只管征召军制士兵及调粮。土木堡之后兵部夺权, 兼领军卫两兵制, 中军都督府被彻底架空。
武英殿寂静无声, 摄政王冷笑:“孤自打进京, 听的最多一句话就是‘祖制如何如何’。孤虚心受教, 专心钻研太祖之制,才知诸位卿着实有道理。祖制就是好,太祖时期卫所屯田所收粮草,不光能养活卫所, 还能兼顾军营。大晏自太祖起,兵制就有两种。卫所兵终身世袭, 屯田坐守, 传递消息,例如九边重镇。军营兵并不世袭,也不是终身服役,将领征召, 战事一毕, 解甲归田,各自散去, 例如戚家军。孤仔细研究了这两个兵制,各有所长,相辅相成,太祖立意高远。怎么现在就军不军,卫不卫?卫所每年逃逸士兵竟然就有数万,诸多卫所只剩空楼而无士兵,例如,凤阳卫!”
一提凤阳,武英殿上众人心里一寒。
摄政王手里拿着本折子:“白侍郎在南京时上奏。他发现凤阳卫根本无人。反贼杀进凤阳,大肆劫掠,三日之后凤阳总兵才领着三千人赶到!”摄政王把奏章劈头盖脸准确无误砸在兵部右侍郎罗靖脸上:“兵部知不知道!”
兵部左侍郎钱松和右侍郎罗靖跪下了。领兵部尚书有好几个,方建曾经是其中之一,摄政王挨个都撸了,也没说晋谁当尚书。剩左右侍郎,白敬复起,就又多了个右侍郎。罗靖战战兢兢,生怕摄政王哪天想起来侍郎太多,把自己给撸了。这一砸,砸得他眼前发黑,鼻梁酸痛,涕泪齐下,倒是自然一副痛彻心扉不能自已的忠臣相。
太庙前吊死的尸体,又在所有人的眼前晃了。于是所有人一起恼怒兵部:
承宣布政使死得冤枉,最该被吊死祭天的,就是兵部的!
摄政王沉如在深渊中回荡的声音缓缓道:“孤看,兵部也是忙不过来了。既然祖制有中军都督府,必有其道理。孤恢复中军都督府,领全国卫所。兵部,不必管辖卫所事宜。至于晋谁为中军都督,孤再考量一下。中军都督以下各职,同知佥事参议断事,何卿,你领内阁拟个举荐名单来。”
何首辅站直,垂首一揖:“臣遵旨。”
御前听政完毕,臣子纷纷退出武英殿,内阁的徐仁静最听何畹的话,小步跑来,一脸汗:“殿下突然说要恢复中军都督,又没说晋谁……”
何畹肃着脸目不斜视往归极门走。还能是谁的。摄政王在等待白敬的胜利。出归极门,进会极门,何首辅总算停下脚步,站在文华殿配殿值房前道:“今日内阁全部当值,商议中军都督府诸职人选,务必谨慎公正,不要有所偏倚。”
徐仁静倒是欣慰:“如能恢复太祖时期的卫所,自给自足,自耕自种,就不用加派小民,黎庶百姓安矣。”
刘次辅腿脚不太好,慢腾腾跟在后面,袖着手一声不吭。徐仁静是个读书读傻了的,满心忠君爱民用得不是地方。何首辅和刘次辅是人精,哪里不知道摄政王为啥发作。
参右玉指挥使陆相晟的人太多了,尤其兵部。陆相晟够狠,夺权分地,那是因为他身后就是摄政王。右玉地主到处告,摄政王根本不理。刘次辅所虑的却是,摄政王要动土地,这是,动到国本了。
太祖时期土地都是皇帝的,真正的“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现在的土地都是谁的,那可说不准。
何首辅瞥一眼拿腔拿调的刘次辅,心里冷笑。何首辅出身贫寒没有土地根基,不得已往南边海面踅摸,刘次辅出身西北,真正的大家族,良田何止千顷。今日摄政王能动右玉土地,明日就能抄刘次辅家的田地。
刘次辅面上沉稳,何首辅也不着急。
他们都等着。
摄政王威严地坐着,一时之间,富太监都不敢上前搭话。曾森看听政完毕,哒哒从外面跑进来。小皇帝冲他招手,曾森跑上前。摄政王微微偏脸:“曾森?”
曾森竟然没回答。摄政王一愣,皇帝大笑:“六叔,他牙掉啦!死活不张嘴!”
曾森被提到伤心事,顿时眼泪汪汪。摄政王笑一下:“掉哪颗牙?”
曾森抽泣:“下门牙……”
摄政王招手:“过来。”
曾森小心翼翼凑过去,摄政王用手指点点曾森的下嘴皮,果然里面空一块儿。富太监观察摄政王的脸色转好,没有那么郁郁。摄政王微笑:“掉牙是好事。换了牙,就是长大了。富太监没说过?”
小皇帝被击中,曾森只比他大一岁,但是看上去长得比他快多了。换成皇帝郁闷:“大伴说了。”
小小的孩子在长大。摄政王吐出一口郁气:“去臣那里睡午觉吧。”
曾森也想去,抓住摄政王的衣襟。摄政王捏捏曾森的脸蛋:“你也去。你的牙呢?”
曾森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拿出一颗小牙齿。小皇帝牵着摄政王的手,走出武英殿,摄政王拿起曾森的下门牙,扬手一扔,富太监眼看着幼儿的乳齿就那么……飞上武英殿的殿顶。
我的祖宗!富太监腿一软,这是紫禁城宫殿呦喂!就这么把一颗乳牙扔过去了!
“先帝说的。下牙扔过房顶,上牙埋进土里,长一口好牙。”
曾森仰脸看自己的下门牙掠过匾额上“武英殿”三个字,飞上山峦殿顶的琉璃瓦中,不见了。
小皇帝有点嫉妒,突然也想快点掉牙,长成人。
“掉一颗牙很痛的。”曾森严肃。更何况要换一嘴牙。
“那长大真是件遭罪的事。”皇帝惆怅。
小皇帝和曾森谁都不提摄政王看不见的事,两个小孩子一左一右牵着摄政王的手,慢悠悠走出武英殿,溜达着离开归极门,坐上车驾,出午门。
到了鲁王府,大奉承出来迎接,小皇帝和曾森继续牵着摄政王的手,慢慢往院子里走。夏日午后,没有一丝风,空气热得粘稠,连带着人的动作也滞住了。小孩子不困,热得不想睡:“六叔,白侍郎打到哪里了?”
摄政王低声笑:“那去书房。”
小皇帝十分轻车熟路领着摄政王向书房走。曾森没来过,稀罕地到处看。鲁王府蓊蓊郁郁树多菜也多,葱最多。贵人的王府都是这样子的?曾森一回大晏直接进了皇宫,头一次进王府级别的地方。原来贵人们是把菜园子搬进自己家呀。他幼小的心很赞叹,院子大就是好,想种什么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