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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道:“是要罪己。孤之罪,条条分明。孤之罪在无能,没有提领朝政整顿军务,凤阳军务都败坏如此,全国各地军务孤不敢想。孤之罪亦在无用,下诏无用,下令无用,陕西免除赋税,怕是并没有落实。孤之罪还在无识,各处进言孤未能采用。孤对列祖列宗发誓根除弊政安养黎民。跪了七天,孤冥冥中似乎听到了列祖列宗的训示:整顿军务,整顿税务,整顿吏治。普通百姓要的是一口饭,孤要的是天下太平,皇帝陛下要的是四海安定,列祖列宗要的是万世昌盛。只是,众位卿睁开眼睛看一看,国有难。”

摄政王声音平稳:“众位卿,国有难。”

曾芝龙搀着摄政王一步一步穿过跪着的群臣,离开太庙。没人发现摄政王的异样,王一如往常,伟岸昂藏。

第103章

摄政王车驾仪仗进入鲁王府,曾芝龙扶着摄政王下车,摄政王一下马车,昏了过去。曾芝龙在摄政王昏倒的前一刻往前一站,半跪着扛住摄政王,勉力背起他:“去哪儿?”

大奉承急得团团转:“去卧房,去卧房!”

曾芝龙把摄政王背进卧房,随行的汪太医跟着进来,立刻打开药箱请脉。大奉承领着人围着伺候,曾芝龙被挤出来,抱着胳膊立在一旁。他鼻子一抽,王修身上清凉的香气在卧房里悠悠氤氲,浓浓浅浅,根深蒂固。曾芝龙认得这个香气,没有熏香的燥气,斯斯文文,隐隐就在唇舌间,却就是说不出来。就在他几乎马上要叫出这个香气名字的一刹那,王修一只脚踏进门槛,急急道:“殿下呢?”

大奉承低声道:“太医请脉。”

王修刚出官署值房,身上还戴着孝。所有官员都必须在官署待命,街上戒严,锦衣卫指挥使亲自送他回来。

汪太医请完脉,慢条斯理道:“殿下其他无碍,歇息几日便好。只是殿下肝火太盛,又失疏泄……殿下可有眼花的症状?”

大奉承看王修和曾芝龙,王修道:“殿下说他……看不见了。”

汪太医又把手指搭在摄政王手腕上,闭目半天,王修攥着衣襟问:“这看不见……是能治好的吗?”

摄政王为什么失明汪太医瞬间就明白了。他心里叹息这位殿下气性太烈,当医生的总是劝病人想开些,心结一解治百病。摄政王心思太沉,心结太死,这可真是……

汪太医思索半天,开个方子:“殿下先休息,待殿下醒来,臣再与同僚商议。”

王修眼见着李奉恕躺在床上睡得不安稳,眉头蹙着,神情不悦,马上明白,李奉恕一贯讨厌人多,卧房不大围了太多人。王修打发走伺候的人,亲自去送汪太医。

“殿下不欲让人知道,汪太医先别声张。”

汪太医一揖:“臣明白。”

李奉恕觉得自己昏过去了,一眨眼的功夫又清醒。他睁开眼,什么都看不见。李奉恕悠悠吐口气:“还是我错了。”

曾芝龙叹道:“殿下,臣是曾芝龙。”

李奉恕沉默一会儿:“我知道。”

曾芝龙脑子一转,明白李奉恕是在说曹祭酒。这些铁骨铮铮的腐儒们简直令人无措,他们真的相信以德治天下就能四方归服。

“我一开始,不该存了戏耍他们的心思。”

曾芝龙没回答,李奉恕睁着眼,凝望黑暗里的虚无。目盲之后,他好像才看到自己,一个“李奉恕”。

当初归京,他和朝廷都很惊恐。他不懂摄政,朝廷不懂应付他,相看两厌。

王修告诉他,不要恨他的臣子。臣子是他的倚仗,是他的登云梯。

其实他并没有听进去。他还是恨他们。他们大概也是害怕他,到底是离心离德。

曾芝龙不知道李奉恕在想什么。完全入夜,李奉恕躺在床上,深海中浅浅浮出他雕凿一样的鼻梁。

王修熬了粥,小心翼翼端进来。曾芝龙笑一声:“臣告辞。”

王修道:“多谢曾游击。”

曾芝龙一挥手:“本分而已。”

李奉恕完全无法区分白天黑夜,他好像又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听见脚步声。走进来的,和走出去的。李奉恕翻个身:“王修?”

王修端着碗慢慢搅动:“在呢。”

李奉恕捏捏鼻梁:“什么时候了?”

王修的声音在夜色里轻的飘渺:“刚入夜。汪太医来过了,开了个方子。你先喝点粥垫垫,再喝药。”

李奉恕又闭上眼。

汪太医嘱咐王修半天,殿下的腿最好找鹿太医过来看看,膝盖上淤血淤得厉害。

王修轻声问:“老李,疼不疼?”

过了许久,李奉恕回答:“不疼。”

宗政鸢率军回到山东,全权接管山东军政。宗政将军从来一身火焰红甲,这一次一身白孝骑马进节帅议事府。议事府众人立在马前一抱拳:“将军!”

宗政鸢跳下马,一甩缰绳大踏步走进议事府正厅。山东收拾得不错,整整齐齐,他不想看见的人,一个也没出现。

宗政鸢点头:“我在北京看到个好东西,京营总督效法马援聚米为谷,用木头做了枪炮士兵的模型,咱们也要做出来。兵营都归置妥当了?大连卫来的那些船呢?”

同知回答:“都已安排妥当,俱有章程条陈。”

宗政鸢点点桌面:“一会儿都给我送过来,我亲自看。”他无意间一瞥,那个葡萄牙军官居然也来了,还知道穿白。不过好像白色在泰西是礼服颜色来着。

宗政鸢盯着地图,他风尘仆仆,却连一口水都顾不上喝。山东,一路南下,直到南京。必须马上调军营到山东最南,随时准备离开山东开向南京。

乱贼现在到哪儿了?宗政鸢道:“拿邸报来……算了。”

此次不发邸报,宗政鸢不知道高若峰现在何处,等南京往京营通报,京营再来山东,几天过去了。宗政鸢叼着毛笔微微眯眼。高若峰就是奔着李家祖坟来的,烧了抢了畅快了,接下来要去哪儿?得有个落脚的地方。

——庐州?

弗拉维尔的预感总是很准,这一次又对了。大晏出了大事,皇帝陛下祖先的坟墓被叛军给烧了。他满怀希望地等着那个皇族返回京城帮他向摄政王上书,偏偏撞上这种事。弗拉维尔满腔愤怒,按照他的计划,摄政王此时应该看到他写的信了。摄政王不重视不要紧,曾芝龙如果够聪明就应该懂得抓住机会……一切都是美好假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