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阳默默点头。
两人对着也无话,旭阳转身要出门,邬双樨叫住他:“唉。”
旭阳转回身,低头看邬双樨。
邬双樨趴着,盯着旭阳看:“一直也没问你。你……怎么看鞑靼?”
旭阳也看邬双樨,微微仰起下颌:“什么怎么看。”
邬双樨低叹:“万一开战……”
旭阳就那么站着,伸开手,坦荡荡迎着邬双樨的目光。
邬双樨挑眉,旭阳伸展双臂:“你看我的铠甲。”
晏式甲。
邬双樨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论迹不论心。多谢。”
旭阳垂下眼睛,不再说话,转身出门。
邬双樨趴着,自言自语,如果“迹”也没人信了,那要怎么办。
邬双樨没有感染,好得很快。旭阳告辞,返回广宁卫。邬双樨自己找了个由头去大连卫,在港口坐着。他现在落个毛病,总是咳嗽。大夫说是那个带倒钩的箭头钩伤了肺,很难痊愈。邬双樨现在都不想照镜子看到自己。脸上有疤,脚上缺脚趾,肺还有毛病。
他坐在港口,看大海。
磅礴,雄浑,平静,暗流汹涌。
他想那只傻狍子,就在海对岸。不知道在做什么?想着想着,邬双樨大笑,笑得咳嗽,一边咳嗽一边嗔道:“明明是只傻狍子,怎么那么招人,你怎么那么招人,嗯?”
他说话声音不大,仿佛情人间温存时的调情。再大声傻狍子也听不到。海太大了,风一吹,全都散了。
港口的人很好奇这个年轻英俊脸上却又大疤的将军。总咳嗽,坐在海边,什么都不说。第三批船要开走,正好大连卫往登莱送图纸,邬将军询问能不能帮他带一封信。带一封信倒是不难,可是写什么?
邬将军悬着笔在纸上停了半天,潇洒落拓地写了三个字:
都挺好。
第93章
李在德没事就爱去海边坐坐。
山海隔中州,相去悠且长。
李在德小时候最烦背诗,觉得矫情。现在猛地发现,原来诗这样好,自己被思绪堵得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早有人替自己抒发了。海太大了,永远看不到边际。可是海的那一边确确实实有个人,是最威风俊美的少年将军。润泽的海风拂过将军的身边,跨过广阔的汪洋,替将军摸摸李在德的脸。
自从收到那三个龙飞凤舞的“都挺好”,对面再没来消息。李在德把那三个字叠起来,再包一层纸,时时揣在怀里,热热地护着心口,摸一下,就能听见那人用辽东口音调笑地喊“傻狍子”。
李在德怀念辽东砍刀一样的凛凛风雪,寒彻心肺,刻骨铭心,撩起将军火红的披风,像倾城雪野中燃起的大火。
“嘿。”小广东一拍李在德的肩,活活泼泼地在他身边坐下,“你又来发呆呀~”
李在德揉揉小广东的脑袋:“想不想家。”
小广东用小脚丫撩海水:“有点。冼至静最好了,提前回京了。”
李在德笑:“他家里有事,不得不提前回去。”
小广东玩了一会水:“他们叫你去跳舞。”
李在德含笑:“又是那帮葡萄牙军官?”
小广东点头:“夏天了,屋里热。”
燃篝火不是更热。李在德心想,那帮泰西人也是会玩儿,绕着篝火又唱又跳。他们弹一种像琵琶的六弦琴,声音比琵琶硬,弹出来的舞曲节奏又碎又流畅,十分欢快。好像那个叫索维的领队弹得最好,手指翻飞,“重拢快捻”,还挺精彩。
“你怎么不去跳。”
小广东盘着腿:“不好玩。”
李在德蹙眉,这些泰西老粗,是不是看小广东长得嫩,欺负人了。
小广东脸蛋红红:“他们老是把我当成姑娘照顾。”
李在德无话可说,捏捏小广东的后脖颈子。其实小广东还是想去跳舞的,就是希望李在德在他身后给他壮壮胆,因此眼巴巴地看李在德。李在德无奈:“好吧,咱们一起去玩儿。”
教官营送走了最后一批伤员,突然显得有些空。罗林提议庆祝教官营上下一心战胜了伤病,不如举办篝火晚会放松一下。雷欧一想,弗拉维尔也好全乎了,是该热闹热闹。弗拉维尔养伤的时候无聊在屋里弹六弦琴,屋外窗下总是有人听,有小小的响动。雷欧跟他开玩笑,这在晏人看来是“知音”,最好最好的朋友,你正好找找你的“知音”。
弗拉维尔没回答。
雷欧好像把他们之前的不愉快给忘了,只要弗拉维尔远离小鹿大夫,他就不再提及。弗拉维尔总是阴着脸,雷欧不管事,罗林兴奋得要命,亲自安排挖坑搭木柴,整个营地从里到外都是他的声音。他很大声地跟小鹿大夫笑:“小鹿大夫会跳什么舞?”
小鹿大夫不知道回了什么,罗林中气十足的声音又响起:“我教你呗!”
弗拉维尔阴着脸摔门而去,雷欧站在原地长长一叹。
终于挨到入夜,燃起灼灼篝火,怒放的火舌撕咬夜色,野蛮的对比蛊惑人心,大家异常兴奋。弗拉维尔一声不吭坐着弹六弦琴,激昂明亮的舞曲从他指间滔滔而出,更加煽动。
小鹿大夫坐在他对面,很安静地听。
弗拉维尔垂着眼睛。
一群人嘻嘻哈哈蹦蹦跳跳,罗林得意洋洋地搬出一架用红布遮住的什么东西,神秘兮兮:“知道我翻出什么来了么?”他一掀红布,“手摇风琴!”
一架庞大精密的手摇风琴点燃晚会气氛,大家鼓掌叫好吹口哨,小鹿大夫跟着笑:“我实在不会跳泰西舞,我来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