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1 / 2)

旭阳眨眨眼,只能看向别处。

邸报上说山东内乱平定,辽东援军撤返。旭阳有些高兴,李在德还是修大炮,他不停地修大炮。每一架被拉出去又拉回来的,他仔仔细细地检修擦拭上油,两只手冻伤划伤,在寒风中停止不住地抖。

旭阳去帮他。两个人都没说什么话,工具撞在金属上轻微地响,远处却是大部队从大连卫撤回兵寨隆隆的声音。

一共去了五个游击将军,只回来四个。

旭阳终于打听到第三个率军回来的游击将军是谁。他跟游击将军说不上话,跟亲兵搭上还算容易。那亲兵认识邬游击:“邬游击是先锋,强行登港的那一批。从船上登陆哪有那么容易,登州港口的血渍这几年刷不干净了。”

书呆子会难过。旭阳心里寒凉彻骨,书呆子会非常难过。那个亲兵低声道:“咱家游击撤回来,所有部队就都回来了。只不过……后面跟着伤兵。这次阳督师恩义,特意叮嘱过不许随意丢弃伤兵,那要不……是不是还在大连卫?”

旭阳忽然抓住一线希望,去大连卫?

李在德没日没夜地修援军带回来的火器,后来所有工部巡检都来帮忙。李巡检仿佛是被执念吊着一口气,半只脚踩进地狱。二十多个人齐心合力,全力以赴地帮李在德完成沉痛的苦修。修完最后一支部队带回来的火器,李在德两只手血痕淋漓,触目惊心。

李在德一扔工具,抬头对旭阳道:“我修完了所有的火器。我要去大连卫。”

旭阳心里又酸又痛:“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李在德垂着两只惨不忍睹的手求见阳继祖。目的很简单,他要去大连卫。阳继祖避而不见。李在德是皇族,有个闪失怎么跟摄政王交代?李在德站在阳继祖幕府前等着阳继祖见他。一个参将出来呵斥旭阳:“你怎么让他过来的!”

旭阳架着李在德:“先回营地,先回去。”

李在德眼睛发直地重复:“我修好火器了。我要去大连卫。”

旭阳不敢用强的:“能动弹的伤兵也在陆续往回走,他可能过两天就回来了。”

李在德太久没睡觉,眼睛涣散地看一眼天,昏了过去。

过了几天,真的有伤兵陆续回兵寨。旭阳跳上每一辆马车检查,多数是自己还能走路的。李在德扶着马车仰头等旭阳,乞求的眼神旭阳不敢看。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旭阳在最后一辆四轮马车前一咬牙,跳上去,掀开门帘往里一看,瞬间一惊:邬双樨!

邬双樨是趴着的,听见声音,缓缓睁眼,对旭阳微微一笑。旭阳说不出话,立刻跳下车,托着李在德帮他手忙脚乱爬上大马车。李在德被旭阳搞得懵了,连滚带爬上了马车,正对上那人的眼睛。

李在德看什么都看不清楚。

除了邬双樨。

邬双樨正在高烧,脸上别说血色,连肉色都没有。嘴唇发灰起皮,面色衰败。李在德愣愣地跪坐在他面前,眼泪哗哗往下淌。

邬双樨缓慢地吐出一口滚烫的气息,声音嘶哑接近于无:“傻狍子。”

李在德用袖子抹脸:“……嗯。”

邬双樨想抬手给他擦擦泪,也办不到:“背上中一箭,还好……大连卫发阵亡名单发错了,把我写上了。谁知道我命不该绝就没死呢……”

旭阳上车:“先下马车再说话。”他和李在德想办法把邬双樨拖到马车边,尽量平稳地让邬双樨下来。邬双樨咬着牙不吭声,额上颈上都是冷汗。旭阳背起邬双樨,往营地走,李在德握住邬双樨无力垂着的手。

书呆子很高兴。旭阳默默地想。

拿他也……很高兴。

旭阳把邬双樨放在李在德床上,跑出去叫医生。李在德解开邬双樨的衣服,眼泪更凶。人字形硕大的刀口,作脓了。

李在德狂擦脸,手忙脚乱去给邬双樨倒水。邬双樨喘息粗重,带着笑意:“傻狍子,你不知道,海上的船不能留死人,为了防止疫病尸体都是直接扔海里,所以我一直吊着一口气,心想起码活到大连卫,真被扔海里变成鬼,想找你都找不到方向……到了大连卫又想,既然到这儿了,忍着回兵寨见你呗……所以我就回来了……”

李在德脸上花得一道一道的,邬双樨想笑又没劲。

“傻狍子。”

总兵寨的医生比大连卫的庸医强不少,先用小刀燎火给邬双樨去脓。邬双樨疼得青筋暴起,眼泪和汗和着往下淌。李在德攥着他的手蹲着,旭阳实在看不了,出去了。

房间里邬双樨压抑地闷哼,房间外旭阳焦躁地抓着帽子。他刚刚接到另一个命令:大连卫船只开往登州港修护,工部巡检不必过山海关,直接去大连卫,跟船渡海,取道山东回京。

李在德,两天之内必须动身去大连卫。

第74章

李在德看见旭阳嘴巴张张合合,听不见声音了。

旭阳沉默对着李在德发直的眼神。好一会儿李在德声音发飘:“我想去大连卫,不让我去。我想留下,现在让我立刻去大连卫?”

旭阳无法:“是。”

李在德突然蹲下,眼睛盯在胳膊上。旭阳蹲在他旁边,看他伤痕累累的手指。有些小伤不够深,也就不包扎了。外面一层皮划开,露出红色的肉,但是没有血。

旭阳抬起手,悬在李在德背上,良久,终于是落下。轻轻拍一拍,无言以对。他一只眼睛瞄到门缝里疡医把邬双樨背上的线拆开清脓之后,取出三把刀放在火上烧得赤红。旭阳一惊,看邬双樨,邬双樨依旧趴着,脸偏向门外,勉强点头。医生在邬双樨嘴里塞了根软木,旭阳猛地伸出双手捂住李在德耳朵,强行把李在德往自己怀里一压,屋里疡医烧得烙铁一样的刀一割一割地切伤口生出的肉芽,兹拉兹拉的声音听得旭阳背后发麻。一把刀凉了,医生就往水盆里一扔,换另一把正在火上备着的。水盆里蒸腾的水雾一股烤糊的肉的味道,旭阳太阳穴突突跳。

邬双樨干脆吐了软木,对旭阳比个口型:“谢谢。”

李在德决定不走。他忙进忙出照顾邬双樨,擦洗伤口流出的脓血,换衣服,换床单。邬双樨没有贴身衣物,勉强穿李在德的。邬双樨眼睛跟着李在德转,李在德绷着嘴不吭声。最后实在忍不住,用带笑的气音叫:“傻狍子。”

李在德立刻蹲在床边看他:“渴不渴?刚才流了好多汗,医生交代多喝水。”

邬双樨想抬手摸李在德的脸,抬不起来。李在德拿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打定主意如果邬双樨让自己去大连卫,立刻站起走人。

“我第一次见你,我还记得呢。你在牢里,一点也不在乎,神神叨叨画你那个图,还想伸手去抓摄政王……”

李在德微微脸红:“我爹也经常说我冒傻气儿。”

邬双樨趴着,实在是难受,憋得气上不来,又别无他法。他笑两声,就开始喘。李在德着急:“别说了,以后日子长着呢,你先睡一会儿?”

“你……你别走,我就是觉得亏,咱俩初遇,你压根没看见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