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道:“关宁铁骑让你失望透顶。”
李奉恕冷笑一声。
王修道:“邬湘这人是不咋样。但是邬双樨我看还是可以的。你不如把邬湘接到京城来,放邬双樨回辽东?”
李奉恕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王修还想说话,又觉得,话说到这份儿上,再继续也没意思。方建在狱里上书说虏军不是过山海关南下的,朝廷没反应,摄政王一看他的折子直接扔了。辽东铁骑每年几百万两银子,落到实处有多少,真的不敢想。摄政王倒是有心查,怎么查,让谁去查?方建这几年在辽东都快自立了。阳继祖说到方建就支支吾吾,王修不通兵事都听出来,皮岛总兵让方建杀了,杀了也就杀了却把皮岛给丢了。皮岛扼住女真的喉咙,方建真是帮了黄台吉个大忙。李奉恕气得大骂:内斗就内斗,斗完了不能把摊子收拾了!
方建被收押之后摄政王就是不说怎么处理。泾阳党闹起来,有个泾阳出身的学士上书求情,内阁的大学士也有求情的。他们替忠烈求情,把方建坐实是泾阳党的人,方建本人又是个文官,和朝廷里泾阳一派往来密切。这样一昭告天下,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方建的渊源一般。成庙和摄政王兄弟本来就厌恶泾阳党争,方建戍边经略结交朝臣,还疑有大过,再加上是泾阳党,摄政王不杀他都不行了。泾阳党跳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因为实权少而虚名旺么。这难道真是替方建求情?无论方建死不死,泾阳党都稳赚不赔。甚至说,闹大了方建不得不被处死,朝廷诬陷忠良泾阳党拯救英烈的民声就更显了。
王修皱眉,真是越想越不堪,但愿他小人之心。
寿阳公主在家坐月子,公主府总算消停了,陈家声势却大盛。陈家人干脆就闭门不出,谁也不见。驸马爷陈冬储这几天在风头上,吓得缩在公主府逗儿子,哪儿也不去。
陈春耘自觉说服摄政王的计划进行顺利,谁知道撞上围京之变,鲁王府顷刻之间喧嚣鼎盛,他连王府门都进不去,因此打上弟弟门来,急得一脸忐忑:“摄政王最近在忙什么?”
陈冬储心不在焉应付兄长,竖着耳朵听感觉儿子好像在哭:“摄政王这几天收拾人,你别往上撞。”
陈春耘靠近他:“你打这么多天算盘,结果如何?”
陈冬储沉默。
很长时间之后,陈冬储轻声道:“西北又饿死人了。去年开过皇仓调粮去赈济,可是那账我都不敢算。今年开春,西北连粮种都没有了。”
陈春耘一惊:“咱们家在西北不是……”
陈冬储已经为人父,因此有点气度:“我跟父亲讲过。父亲让我暂时不要多事。只是摄政王真的没有要出海的意思,你千万不要去找不痛快。更何况,你我都知道,所谓的‘倭寇’主体都是晏人,背后又是谁给撑腰。就算摄政王支持你硬是把你送上船,你就不怕根本就出不了海湾么?”
陈春耘道:“我自有计划。”
陈冬储道:“你有计划个什么?摄政王不把那只老王八揪出来,你想去苏门答腊都够呛。”
陈春耘叹气:“想做一件事,还真是难。”
兄弟两个相对无言。
王修放衙回家看见李奉恕坐在院子里喝酒。
李奉恕几乎没喝过酒,王修有点惊奇。李奉恕看他来了,一指对面:“坐。”
王修解了斗篷坐在他对面,李奉恕拿了个小酒坛子放他跟前:“喝。”
王修解开封泥嗅了嗅,倒是好酒。李奉恕仰头灌了一口,神色平常,脸上发白。王修忽然竖起一根手指:“老李,这几?”
李奉恕看着王修笑。
他嘟囔一句什么,忽然问道:“我是不是个特别优柔寡断的人?”
王修摇头:“不是。”
李奉恕一拍桌子:“我说吧,不能吧!”
他缓了缓,嘿嘿一笑:“都拿我当大傻冒,唉。”
王修道:“不,你只是……可怜他们罢了。”
李奉恕忽然站起来,转身往外走。王修追上去:“老李你干嘛去?”
李奉恕一脸严肃:“我上大街打听打听,大晏到底是怎么了。饥荒水灾白莲教,贪官庸臣自大狂,我得去打听打听,大晏出什么问题了……”
王修往后拉他:“老李你喝醉了?赶紧回去睡一觉,别撒酒疯啊乖,咱回去睡觉……”
李奉恕被王修扯得不耐烦。他抬手想一把挥开王修,又蹙着眉想了想。大概觉得会伤着他,索性一把薅起王修,拦腰夹在胳膊下面。王修给吓傻了,李奉恕颠了颠,满意道:“腰挺细。”
王修挣动着要下来。挣了半天李奉恕的胳膊跟钢条似的。李奉恕拍他屁股一下:“别闹。”
王修吃力抬头,王府的仆人都挤在一堆惊恐地往这里看。王修气得半死,也不知道上来帮个忙!周烈不在,连个能架住李奉恕的都没有!
李奉恕就这么夹着王修出了门。
天上又飘了小雪。纷纷扬扬,行人也没多少。李奉恕漫无边际地溜达,跌跌撞撞地走。王修用力打他一下:“勒死我了!放我下来!”
李奉恕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人,他双手去抓别人领子,王修呼啦摔到地上,趴着干呕。那人被李奉恕吓一跳:“你干什么?”
李奉恕等着那人:“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那人骂道:“神经病啊你!”
王修坐在地上看李奉恕满街抓人,戴着人问:“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踉踉跄跄越走越远,跟疯子似的。王修看他发酒疯的身影,忽然眼睛一热。他把额头顶在膝盖上缓了缓,翻身爬起来就去追李奉恕。他拉不住李奉恕,就陪着他,发了一晚上疯。
大晏的常朝,每天都很秩序地进行。
高祐元年之后常朝恢复正轨,并不在太和殿。清晨皇帝便装至奉天门,鸣鞭之后奉天门打开,百官文东武西分班进入午门五拜三叩。成庙时简化常朝,免去五拜三叩。奉天门外整整齐齐站着朱紫补服的官员,肃穆而立。
摄政王从文昭阁进入,负手而走。他走路的姿势很稳健,速度并不快。金吾卫的人跟在他后面掌旗按剑,两排人默默无声。天还没亮透,摄政王由东走向丹陛,鲁王为亲王爵,坐东面西。皇帝对他鞠躬,坐北面南。金吾卫的队伍像是潜行的蛇,细细簌簌顺着丹陛游动,迅速地围着丹陛站好。大檐圆帽遮住他们的眼睛,下半张脸都在影子里。
鸿胪寺卿高声一唱,群臣持笏躬身。天空又开始飘起小雪,纷纷扬扬转而变大,激烈地坠落。深沉铅灰的天空下红墙琉璃瓦,金色的仪仗,肃穆的群臣,雪幕一隔,忽然成了一幅浸了水花了面的工笔画。
鸿胪寺卿一唱:“平身——”
群臣站直,红色的浪仿佛翻滚了一下。
摄政王宿醉,头痛,胳膊拄在宝座扶手上,捏太阳穴。得亏这年头衣服都是乱穿的,王修一身红官服也不大显,要不然摄政王昨天现大眼了。底下又不知道在吵什么,嗡嗡嗡,嗡嗡嗡,他被吵得恨不得挥着长枪杀将出去,天地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