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同学作为第一个发现真相的人,悄悄举起手机把严老师吃饭的样子拍下,又记录店内的情况。可他算漏了一步,如此有生活气息的地方,到点了就饭香处处飘。他胃部一阵磨动,却没有挪动半步,这点折磨他还是能承受住的。
严老师边看电脑边吃饭,一口菜夹一半掉一半,到嘴里只剩菜汁。张同学正对着手机屏幕里的人影偷笑着,怎料对方抬头,不偏不倚地望进镜头里。
这人是不是美杜莎,为什么总能把人盯石化了?
张同学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机,严老师处变不惊地把脸转向电脑屏幕,继续一口饭分叁口吃。门外仍僵住的人曾经听过一个假道理:最恼人的回应方式是不给反应。这道理似乎是真的,张同学放下了手机,顿感无趣。现在他仿佛巴不得严老师跑出来戳着他脑袋骂人,可要是严老师真骂人了,他只会更加不高兴。没有一个情况是他乐于接受的。不管地上干不干净,张同学转身一屁股坐下,看着叁叁两两的老人在街上饭后散步发呆。
这家游戏厅是禁烟的,时不时会有人出来抽两口烟又进去拼杀。门上的铃铛不得长久歇息。张同学蹲久了习惯了烟味,逐渐放弃用手捂着鼻子。期间手机又响起,他眼睛眨也不眨地说:“回到半路了。”时间依然控制在两秒之内。
“叮铃铃”,门铃轻轻晃动。一双人字拖从张同学眼前走过。他顺着那双穿了“毛裤”的脚看过去,严老师走到烟民附近驻足。果然,大人都是会抽烟的。可张同学等了又等,没等到严老师再次做出有失规范的行为。对方只是凑在烟民堆里刷手机。
店内是空调坏了还是店外的无线网络信号更强?也不见严老师跟其他人交流,彼此都是陌生的状态。张同学胆子大了些,直勾勾观察严老师,分析对方怪异的行为。
这几个烟民烟抽得有点凶,两叁口灭掉一根,几分钟消耗掉半包。严老师也不觉得味道呛,似乎还悄悄凑近烟雾缭绕的地方,像被迷了魂一样。香烟不便宜,烟民抽了半包后打住,回到游戏厅里继续消磨时光。过了好一会儿,张同学从鼻腔呼出肺部所有的气体,再憋气十来秒,尔后大力吸入空气──烟味消散了。严老师同样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随后揣手机进裤兜里,抬脚往店内走。
张同学不假思索地一把握住眼前经过的毛腿。真瘦,一个巴掌能握住大半小腿。那腿猛地一抖,再一缩弹出两米开外。张同学抬头看见严老师一脸惊恐才知道自己把对方给吓着了,十分令人难堪的是,他不经脑子的举动把自己也给吓着了。张同学收回手,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雪上加霜,麻了。
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也为了搞清楚严老师怪异的行为,张同学硬着头皮问:“你为什么出来玩手机?”
严老师站在昏黄的街灯下排解余惊,半晌才回答:“吸烟。”
还是二手的。
这回答超出了张同学的理解范围。“为什么啊?”
“免费。你不也在占便宜?”
张同学瞠眼不服,一蹬腿想站起来,却又麻得跪倒在地上。“我操谁说的!我不抽烟!”
严老师看见张同学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并没有施以援手,只回了一个“哦”字。
那种无趣感又回来了,张同学咬着牙站起来,东倒西歪之间发现自己只及严老师下巴高,胸腔里的气憋得无处发泄。
严老师的脚利索,两叁步就走回店里。铃铛尽职地撩拨张同学的神经,可他脚还麻着,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路,只能鼓着脸看严老师回到柜台。然而严老师没坐下,侧身打开柜台里那台直立冰箱的玻璃门,取出一瓶冰水后往店门口走。
“脚,抬一下。”
严老师拧开瓶盖,把冰水浇在张同学磕破了皮的膝盖上。张同学摇摇晃晃地抬完左脚抬右脚,算是公平地令两只膝盖都挂彩。
“手。”
两个巴掌的情况比膝盖好,只是蹭了灰,没什么伤口。
一瓶水洗完手脚所剩无几,严老师把瓶子塞到张同学手里。张同学眼睛亮亮地看着老师,后者被盯得嘴唇启启阖阖,前者的眼睛更亮了。
还以为严老师张嘴要问学生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总算要尽一下作为教师的职责,谁知道他用舌尖剔了剔牙,问学生:“你不饿?”
这难不成是要请吃饭的意思?
张同学脸上带点期许又带点别扭地点了点头,跟被风吹动的蒲公英似的。
严老师的舌尖剔牙剔得酸了,在嘴里来回摆动放松肌肉。而后,他绕过张同学径直走回店里,开门时为张同学送来一阵凉风。
“这水不算你钱。”毫无起伏的声音随凉风消失在店门口。
张同学现在不只饿,还觉得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