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因为鹿培达的自由泳姿势不标准,好几次教练都把他单独拎出来,指着鼻子骂:“鹿培达!你看看别人是怎么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旱鸭子下水头一遭!就你这样还想代表学校出去比赛!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教练会喊小艾出列,小艾站在跳台上,弯下腰,摸着跳台,他手臂,大腿,小腿的肌肉线条全显露了出来。鹿培达看到徐春辛用泳帽遮着嘴巴,紧盯着小艾和边上的一个女孩儿笑眯眯地窃窃私语着什么。
教练的哨声一吹响,小艾一跃入水,潜得很深,鱼一样在水下游出好远才探出水面。
教练又瞪鹿培达:“好好学学!!”
边上有人轻声笑。鹿培达不服气了,他成绩优异,家境殷实,课堂上哪个老师不对他客客气气,教导主任见到他,也要让他代问他父亲一声好,这个游泳教练,仗着自己国家队退役,就冲他吆五喝六,还有这个小艾,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的特招生,四肢发达,头脑想必非常简单,九九乘法表都不一定会背。鹿培达越想越愤懑,他和沈映是好朋友,便去找沈映商量,他想在徐春辛面前给小艾一个下马威。
鹿培达和沈映说:“你游泳不是也很好吗?你游得过他吗?”
沈映的家世和鹿培达近似,只是他的傲气更重,更自我,更随心所欲,完完全全是一个翻版的青春期的沈怀素。那时候他正沉迷于操纵自己的学习成绩,考第一名不是他的目标,他热衷的是玩弄名次,这一次考试他想第八就第八,下一次他想第三就第三,他要是想维持在第一名,没有人能憾动他的地位,久而久之,他将自己看作了神通广大,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一个人物。鹿培达那次和他提起小艾,用的不是肯定句,用的是疑问句,一下就把沈映的玩心和自尊心给挑起来了。
他答应鹿培达找一个中午和小艾比赛游泳。
12班的沈映要和1班的特招生比赛游泳,着实吸引了不少人围观,连有些老师都趁午休来看热闹来了。鹿培达站在徐春辛边上,趾高气扬地和她说:“我和你说,游泳特招进来的也不算什么,我哥们儿沈映,随随便便就能游过他,他就是不屑参加游泳队。”
他们游两百米,自由泳。小艾赢了沈映半个身位。
比赛结束,人都散了,沈映喊住小艾又和他比了一次,还是小艾赢了,同样是半个身位。
上了岸,沈映喊了小艾一声,要和他握手,小艾脱了泳帽,摘了泳镜,看看他的手,看看他的微笑,走开了。鹿培达骂了句脏话要追上去,沈映拦下了他,还用自嘲的口吻说道:“是我技不如人,你别烦他了。”
那天放学,沈映去1班门口等小艾,可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小艾的人,一打听才知道,小艾早走了,他下午没有游泳训练,通常只上两堂课就要回家。第二天,沈映下午也只上了两堂课,借口身体不舒服要回家,他当然没回家,他出了校门,等在学校对面的小超市里,看到小艾背着书包走出校门,他忙走了出去。他跟踪了小艾。
他跟着小艾坐公车,去模具厂,小艾在厂里待了两个多小时才出来,接着,小艾去了不远处的一家奶茶店,一直忙到晚上十点,他在奶茶店门口匆匆吃了份盒饭,抽了一根烟,又去搭公车。他一路坐去了市郊,天已经黑了,小艾从公车上下来,沿着一条小河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又抽烟。路上没什么人,沈映不得不和他保持着一段相当的距离。到了人烟更少的地方,一片到处都写满“拆”字的破房残楼附近,沈映捡起地上的一块板砖,他想在这个时候冲上去,打断小艾的手,让他再不能游泳。就在这个时候,小艾走到了一盏路灯下,一个女人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他,她揉小艾的头发,亲他的脸,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沈映躲在一堵墙后面看着他们,听不太清。
小艾似乎被女人弄得有些紧张,四下查看,沈映忙隐到了墙后,这时候他反而能听清女人在说些什么了。女人近乎歇斯底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知不知道妈妈很担心你!”
到处都很臭,附近的河浜是臭的,他靠着的这堵墙是臭的,散发着尿骚味,土腥味,粪便的气味,垃圾的气味,恶臭在温温热热的空气里发酵,一切都令人作呕。
沈映探出个脑袋,他看到女人捧着小艾的脸亲了下去。
沈映赶紧拿出相机,拍了下来。小艾推了女人一下,女人又发出了神经质的尖叫声,嚎叫着:“你也不要妈妈了嘛!!不要杉杉了嘛!”
小艾说:“不是的,不是的。”
他的声音很轻,沈映却听得很清晰。
沈映连拍了好多照片,他也是摄影社的编外成员,他平时还会拍短片,作剪辑,他那时候不用超级八了,他有一台便携式的摄像机,周末的时候会拿出来用,而相机他随身带着,梅笍说他是家里的小艺术家。她在家里布置了间暗房,好让沈映能冲洗照片。
小艾在安抚似的抚摸女人的头发,女人安静了,小艾拖着女人的手,女人依偎着他,两人走进了路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隔天中午,沈映背着书包去找小艾,他在1班门口堵他,招呼小艾说:“同学,想请教一下加入游泳队的事情。”
小艾没理他,往楼梯口走。沈映喊了他一声:“喂!”
他知道小艾的名字,也记得他的名字,但他脱口而出:“小艾!”
小艾回过头看他,沈映往图书馆的方向努了努下巴。他和小艾去了图走廊最末端的那间男厕所的最后一间隔间。
沈映给小艾看他昨天拍的照片,照片里小艾和一个女人亲密的吻,亲密的拥抱,亲密的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