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在陆家的宅子里可没见过。
运城的陆宅也是个五进五出的大宅院,但跟金府一比,像个村里地主住的。
如果陆沅君把此刻的想法去运城后山的坟头,说给过世的亲爹听,陆司令都能在棺材里乐出声。
因着在陆司令的印象里,地主家的宅子是顶好的。他那处院子,就是按着地主家来捯饬的。
不同于陆家的宅子直来直去,金家的院子曲径通幽。金夫人带着陆沅君七拐八拐的,很快就把封西云甩在了后头。
又转了一个弯后,陆沅君再回头看,已经瞧不见封西云的身影了。
陆沅君不由得有些紧张,金夫人拍了拍她的胳膊。
“就当是在自己家。”
“娘!往后退往后退!”
一声尖利的女子声响起,把金夫人和陆沅君吓了一跳,脚步顿住没有继续往前走。
金夫人眉头紧锁,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让金夫人愁闷的人从后头假山走了出来,梳着齐肩的短发,穿着浅蓝色的短旗袍。
陆沅君循着脚步声看了过去,气冲冲走来的女子的年龄和穿着有些不符。瞧着面向得有二十五六岁,穿的却像是个十五六岁的中学女生。
即便模样再好,仍然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女子走到了金夫人和陆沅君跟前才停下脚步,凶巴巴的一脸严肃。
“娘,你们绕路。”
开口不是询问,而是命令,不能商量的冷硬语气。
金夫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左手拍了拍胸口,在心里劝解自己不要生气。生气又能怎么样呢,死丫头还不是她自己生的。
那会儿光顾着管侄儿封西云了,天天盯着他不让封西云去窑子,结果把自己的闺女给忘了。
金小姐读书以后,和她的同学们一起剪了短头发,穿上了小旗袍。那会儿金夫人没觉得什么,还夸闺女这身衣裳摩登。
后来谁成想,侄儿封西云是没去窑子,她闺女却天天泡戏园子。
跟她的几个同学一起,见天儿的往戏园子跑。捧戏子就捧戏子,扔几个钱,送点首饰就得了,金夫人也不是不能理解。
她闺女不一样,拿出大笔的银子来组织票房,赡养那些老了的伶人,和一些不再叫座的戏子。
和她一起捧戏子的一位小姐,捧进去了整个家业,才叫金小姐悬崖勒马,回过神来。
金夫人本以为闺女不捧戏子了,浪子回头金不换,但哪里知道,金小姐有了别的爱好。
改成和沪上一些诗人,画家们找个地方打茶围,聊什么自由,爱情,和理想。
没一样是金夫人能够理解的。二十五六岁的老姑娘,全沪上能找出几个来。
当然,她那些朋友们不算。
也是因着自己的闺女,金夫人对新女性的印象不大好。
这会儿金夫人看着金小姐,后脑勺闷闷的疼,耳朵里传来嗡嗡的响声。
“你又闹什么妖?”
金小姐不认为自己是在作妖,她认为是母亲守旧,不理解自己。但给母亲解释的话可以先放一放,金小姐把目光投向了跟母亲并肩走在一起,模样还很是亲昵的陆沅君身上。
短头发,旗袍,似乎也是个新女性。可眼前女子身上旗袍的料子,是沪上两三年前就已经时兴过的,现在都没人穿了。
价格倒是不便宜,可若哪家的小姐穿着这个出门,是会被笑话的。
母亲马上要过六十大寿,老眼昏花看不清醒,金小姐心里却是明镜一般。
“她谁啊?”
金小姐斜了陆沅君一眼,语气不怎么友好。
金夫人连忙瞪了一眼自己的闺女,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求你知书达理,好歹得说人话吧。
“这是你表哥的未婚妻,运城陆司令的女儿,陆沅君。”
抬手在闺女的胳膊上抽了一下,金夫人恨不得按着闺女的头,让她规矩些。
金小姐吃痛一声,挨了母亲的打,对陆沅君的敌意更深。金小姐和封西云年龄相仿,封西云来金家住的时候,正是她情窦初开的时候。
沪上的公子们都油嘴滑舌的,年纪不大,花花心思不少。从北地来的封西云,和他们很不一样。
一来是个头高大,模样也好。二来吧,封西云最不爱跟姑娘们说笑,为人也正直。
偶尔再跟着表哥去看个足球比赛,打个网球什么的,一来二去的封西云就成了金小姐情窦初开的对象。
按照老理来说,表哥表妹成婚,亲上加亲的算一桩美事。
但这份情愫还没坚持几天,金小姐在学校的生理课上听洋人老师说了,这叫近亲结婚,生出的孩子要得病的。
表兄妹结合的婚姻是落后的,腐朽的。
万一自己跟西云表哥成亲了,生出个孩子脑袋不清醒怎么办?或者是六根手指头,三只眼睛?想想都觉得吓人,生生把金小姐给吓退了
于是乎情愫还没坚持几天,就被金小姐唾弃,扼杀在了摇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