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长官……这两个女人,在找麻烦。”狱警收起警棍,放在身后,刚才那种盛气凌人的表情全然不见,对着来人完全是一副卑躬屈膝的奴才像。
伊丽娜立刻嗅到了空气中味道变了,把矛头转向了这个身材瘦削的黑衣党卫军军官。“长官,事实情况不是这样的,这位长官想请我们去他的会客室喝茶,可是我们很忙,并没有这个时间……”她的有着红色长指甲的手立刻攀上他带着白色红字袖章的胳膊,这个男人虽然冷着一张脸,还是那么英俊。
碧云也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他伶俐的眼神扫过她,一双灰绿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他略低了低头,从她的身上错开,盯着那个狱警说到,“好了,既然没有什么事,就快散了,这里不是喝茶聊天的地方。”
“是的,长官。”狱警只得作罢,灰溜溜地回到了监狱大门里。
“如果是您邀请的话,我们非常乐意……”伊丽娜朝他抛了个媚眼。
他就像把伊丽娜的话当成了耳旁风,戴着白手套的右手轻轻把她搭讪的双手从他的胳膊上推了下去,快步迈上台阶,推开大门而入,透过玻璃门,似乎是又回头望了碧云一眼,然后就迅速地进到了大厅里面……
4—狭路重逢
从刚刚与那个黑衣的党卫军军官碰面之后,碧云一直像是丢了魂一样。尹丽娜以为她被那个找麻烦的狱警吓坏了,褪下下自己的羊毛披肩,包在瑟瑟发抖的碧云身上,扶着她的肩膀,一直把她送回到学校的宿舍楼里。
“凯蒂,这次可能真的……有点麻烦。本来我以为只是单纯的恐吓,这件事如果跟党卫军有关的话,那你哥哥和老师们就会有生命危险。”伊丽娜不得不说出心里的话。
碧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宿舍的破旧木地板,是的,她看见了,看见了他的黑色的车子,她记得他的车牌号码,看见了他的司机,他的警卫,他的副官雅各布上尉,莫非他也来到了这个城市里……
“凯蒂,你跟那个英俊的党卫军上尉有些交情么?”伊莲娜突然问到。
碧云的黑睫毛颤动了一下,头更加埋低,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对不起,就当我没说,”伊莲娜拍拍她的肩膀,她感到这个孱弱的肩膀发抖的厉害,“凯蒂,你怎么了?你还好么?”
碧云吸了一下鼻子,扯动嘴角,“我没事,你刚刚在说什么?”
伊丽娜皱着眉头,好半天才开口,“……我只是想说,既然是党卫军抓走的人,那个上尉或许会有办法……”
“雅各布上尉么……”碧云喃喃地念着,似乎是无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迈着僵硬的步子朝着门口走去。
“凯蒂,你要去哪里?”伊丽娜对她非常担心。
“这屋子里太闷了,我想到处走走……”碧云穿过宿舍区域,伊莲娜紧随其后,她们来到学校的教学区,三楼的画室里,所有一切都残败不堪,纸张和画具丢了一地,木架子的画板上还贴着未完成的素描作业。前一天,一切还是那么井井有条,如今教师们都被抓走了,学生们就这样散去……
教室的走廊上挂着一张基督被绑上十字架的宗教画。在画作的右下角签着一个潦草的名字“约翰·布朗”,是出自布朗教授之手,尽管只是一张示范作品,可以看出教授的素描功力非常深厚,十字架上的基督瘦骨嶙峋,他的表情平和,彷佛只是睡着了那样。
碧云乌黑的眼睛突然一亮,她突然记起有一天下课后,和逸安哥哥路过这张画的时候,他停住了,指着这张范画说到,“你看,布朗教授所说的现实主义,也有它的局限,就像基督教艺术不会刻意去表现痛苦,被钉上十字架的时候,都是那么平静,因为这种平静才能凸显出耶稣基督为人类牺牲的高尚和伟大。”
她眨着黑色的大眼睛,有几分天真的问到“可他的手心分明有铁钉,被这么长的钉子打进去,不会痛么……”那一刻她感到自己的手都在隐隐作痛。
“傻丫头,这只是种寓言式的象征。”他微笑着揉乱她的发。
……
碧云伸手去抚摸这张画,逸安哥哥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
伊丽娜抬起碧蓝色的眼睛望去,只见这个黑发的女孩,颤抖着摸上这张画,启动嘴唇喃喃地说着什么,“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伊丽娜听不懂那东方的语言,只知道她的精神状态很糟糕,“凯蒂,你还好么?要不要去那边坐一会。”
碧云摇着头,仿佛六神无主,“伊丽娜,我很好……没有时间了,你回去吧……我的意思是,我想一个人静静。”
支走了伊丽娜,碧云独自回到宿舍里,床上叠放着刚刚清洗好的一件深蓝色的毛衣,那是属于逸安哥哥的,上面只有洗衣剂和茉莉花熏香的味道,没有哥哥那温热的体温和墨水的气息。她伏在这件毛衣上,呜呜地哭了出来,她的泪水把它浸透。她很害怕,害怕那身黑色的制服,在夜里做梦无数次被那团深不见底的黑暗惊醒。她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才从他的手中逃脱,与其说是自己的幸运,不如说是由于他的成全。其实那天在树林里,从枪声没有响起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对她有种奇妙的情愫,她不敢肯定更不愿意承认那是爱,他是那么冷酷无情,根本不会懂得爱情。即便是爱,也是偏执的、残酷的、扭曲的。
碧云不愿意去想他为什么会爱上她,被这样一个偏执、疯狂、冷血的人爱上是幸运或者是不幸,她只想知道他会不会为了这份情,网开一面放了逸安哥哥和学校的老师们,如果她愿意再次回到他的身边……不是万般无奈,她也不会出此下策。为了所亲爱的人,为了她的亲人和朋友,她宁愿被钉上十字架,或许她的行为只是飞蛾扑火,不但救不了他们还会自取灭亡。但她不愿意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碧云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思考这件事,其实不需要考虑,在她看到那张布朗教授的画的时候,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清晨太阳初升的时候,她才想到该逸安哥哥和伊莲娜留一封信,可是刚刚写了几个字,就再也写不下去了……她把满地写了零星的几个字的纸张,撕了个粉碎,那些碎纸片丢进了垃圾桶里,然后她又像想起了什么,快步过去把垃圾桶也拿了起来,到走廊上的污物处,倾倒了个干净,她再次回到宿舍,把抽屉里的自己的细小物件,统统倒进了污物箱里……
她又换了一件干净的黑色毛衣,换了一条灰色的围巾,背上她的挎包,里面有先前伊丽娜为了见到市政官员,从当地一个乡绅那里搞到的介绍信,和卖掉那个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贿赂了市政官员之后,剩下的一些余款。
雅各布上尉这一关,她就不知道怎么过,一大清早她就出了门,在被改成临时指挥部的市政府大楼前面,她已经站了快一天了。介绍信并没有作用,她只能等,但是整整一天了,她还是没有等到他,她有些饿,也很冷,不过这些感觉都无关紧要,今天她必须要等到他,终于,在暮□临的时候,她看到了那辆黑色的梅赛德斯车子,远远的从广场对面的街区驶来,雅各布上尉做在副驾驶的位子上。
“雅各布上尉——!”她向着那车子跑过去,车子开的很快,径直地穿过岗哨进了院子里,她被两个士兵拦下,他们其中一个轻易地一推,就让她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呀—”她摔倒的时候,额头碰到冰冷的地面,她感到一阵眩晕,捂住自己的额头,顿时血流了出来。她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双黑色的长靴。
他把她带到大楼的一个办公室里,递给她一条手帕,她按在额头上,止住那流血,头上疼的一阵一阵紧,但她顾不上疼痛,面前这个清攫英俊的党卫军上尉,还是那双疏离的灰绿色的眼睛,一脸严肃地望着她,他们在一个屋檐下待了一个多月,他跟她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但是她记得那句“你好自为之吧。”,在她心如死灰的时候,还是让她心头微微颤动了一下。还有刚刚她被一个狱警纠缠的时候,他出面给她解了围。
如今,她却看不出那双灰绿色的眼睛下的情绪。
“凯蒂小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尽管他的语调很冰冷,但他还能叫出她的名字,可见他还没有忘记她。
“雅各布上尉,我想见盖尔尼德将军。”一提到这个名字,她的声音就会不自觉地颤抖。
“见将军?”他疑惑地反问道,不过马上恢复了冷峻,“告诉我个理由。”
碧云知道打动他很难,但是说谎显然更不明智,“我的堂兄和我的艺术学校的朋友们,他们被逮捕了……”
“是缪赛尔学校的老师?”他又反问了一句,语气很像在审问犯人。
碧云怔了一下,伊琳娜说的没错,雅各布上尉他果然知道这件事,“是的,但是请你相信,他们都是无辜的,我也在那里做教工,我天天和他们在一起,他们有时候言论是有些出格,但是从来没有什么行动。”
“言论出格?”他的眼神突然间变得锐利。
她知道自己情绪失控之下,有些失言了。“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雅各布上尉显然听不进她的解释,不过也不打算追究下去,“好吧,我们不谈大学的老师,凯蒂,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不能带你去见他,你回去吧。”
“可是上尉……”
“好了,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马上走,越远越好。”
他的语气那么严厉,碧云知道自己失败了,或许是她误会了当时他的意思,或许他已经改变了心意,现在从这双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的同情和怜悯。她或许早该知道,这件事关系到他们的利益,在利益面前他们是丝毫都不会让步的,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和他们谈条件的砝码,她真是干了件蠢事情,比去贿赂那个贪得无厌的市政官员或者和那个卑鄙无耻的狱卒上床还要蠢的事情。
雅各布上尉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一手做着请她出门的姿势,她僵直地坐在椅子上,泪水簌簌地落下,刚刚他递给她的手绢,已经被她用来擦泪,她无助又绝望的泪水一直不停地落下,手绢已经被湿透。似乎没有理会雅各布上尉的言辞驱赶,她的眼神变得幽深,直直地望向窗子外面,太阳马上就要落山,天边的残阳如血一般殷红,碧云不知道,在这个漫漫的黑暗长夜之后,是否还会有明天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