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机箱,电梯门很快就自动关闭了,然后攀着轨道慢悠悠上升。
不能不慢,因为这个电梯箱实在是太破陋了,甚至都称不上“箱”。只有脚下一片金属板托着,四周和头顶只有几根金属棍交错连接,像是连猪马牛都关不住的笼子。
我根本不敢扶四周的铁栏,因为随着上升电梯机身和轨道不断地打起火花,我胆战心惊生怕触电。同时,我又得降低重心,保持在中间位置抱腿坐着,不然电梯一个抖动我都怕从巨大缝隙中掉落下去。
电梯上升至半,头顶突然传来声响,我撑着屁股下的金属板抬头,傻眼了。或许把世界上最不幸的偶遇排个号,眼下我经历得都能挤进排行榜去吧。
头顶上方有久违的太阳光稀稀落落洒下来,一双皮鞋踏入高处停着的另一架电梯里,不说皮鞋,从影子我都能认出是他来。
他的电梯开始缓缓下降。
而我在慢慢上升。
我不由撑着胳膊站起来,随着越来越近,男人终于觉察,他倾身,望见了即将和他擦肩的电梯箱,与机箱中的我。
他的神色瞬间急变,复杂难述。
我不敢看他,硬着头皮垂下目光。在两个电梯箱平行擦肩的瞬间,男人伸手一把抓住了我机箱的金属栏,电梯被迫悬停,发出故障的“嘎吱”响声。
我知道他力气大,但没想到他的力气这样大,居然可以抗衡电梯的动力。他身体紧贴在铁栏上,伸直手臂才能刚好而费力地抓住我的。他的眼神深得像是能将人吸进去,我不敢和他对视,只是看着他紧抓我机箱的指节发力泛白,手背上青筋暴露。
我的胸口,不,我的胃又开始酸酸地疼了。
“你这是要走?”男人的声音暗暗发着抖,或许是因为拦住电梯用了全力吧。
我本来就无话可说了,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我更难以回答。我看到男人另一只手拎了些东西,其中有一把伞,湿淋淋的,一滴滴往下滴着水。外面下雨了么?我想。
“乐意,你看着我!”男人抓着铁栏的手狠力一摇,电梯箱连带着晃了一晃,“你就要这么走吗?”
看就看,我鼓了鼓勇气,抬头去看他:“不然呢?在这里被你关一辈子么?”
男人神色暗了一下,倒映着我的眼底却亮得可怕:“我以为你……”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心甘情愿每天给你提供血喝?我不欠你什么的……”我觉得胸口的酸疼已经蔓延到鼻子了,我必须多说话,不停的说话,不然我怕那酸疼蔓延到眼眶,我就会哭出来。而我没有哭的理由啊,所以我抢了话来,我不能哭,“你是什么人,你喜欢什么,你做了什么都与我没有关系,我只想离开,你放了我行不行?我不想做噩梦了,我想醒过来可以么?你松开手,放了我走吧。”
男人的手紧握了一下:“你不能走,起码不能是现在。”他的声音压得沉沉的,居然开始说车轱辘话,“你不能现在出去。乐意,我不只是因为你有适合的血型,你懂么?不只是你有合适血型的。”
我不懂。我只觉得胃疼的要死,脑中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响,难受得快要站都站不住了。我不能失去力气。我伸手去掰他抓着电梯铁栏的手,他却四指一抬一合,将我的手和铁栏一起,紧紧握住。
他的力气这么大,声音却有点哑了:“我过不去,你从缝隙跳过来,好不好?”
他以三指紧握,食指却虚虚抬起摩挲我的手背。他的眼神没那么亮了,染上了疲倦,他看上去也没那么生气了,反而带了些渴切:“乐意,你跳过来,我接着你。”
突然间一切感觉仿佛凝在手背上,他的手指很粗糙,划在我的皮肤上又蛰又痒。我注意到,这只手的掌心缠了纱布,纱布包着的,是昨天帮我挡在脖子前面,被玻璃片划破皮肉的口子。
我突然四下看,左边一根铁栏上有没打磨好的倒刺,我把手指在上头一划,有血滴涌出来。在他复杂的眼神下,我把一滴血挤在他握着的手背上。
“乐意……”我的血的味道他一瞬间便感受到了,他呼吸变得急促难以自抑。
我挤出一个笑容,又滴了一滴血上去,这已经是我能露出最好看的笑容了啊。他很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喉结剧烈地起伏,握着铁栏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我低头,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亲了一口,这一下仿佛打开了我胸口疼痛的开关,强烈的感受终于涌了出来,我感到有泪珠儿无知无觉的滑到他的手背上。
这一下仿佛也打开了他的开关。他的手骤然失力放松。
他一定没感受到我的泪水,我也不能让他看到。我别过脸看着头顶上方一丝一缕的阳光,说:“再也不见了啊。”
电梯开始缓缓上升,不过几秒又“嘎吱“停下了。
我低头看到男人紧握雨伞,钩住了我的机箱。他嗓子彻底哑了:“我没有骗过你,乐意。现在你真的不能出去,现在你出去了,我就再也找不回你了。”
我探身到电梯边上努力看他。他张了张嘴,我从他的口型分辨出他还想说点别的什么,可是最后出口的却是:“我给你带了墨鱼面。”
我一时怔住了:“什么?”
他举起另一只手里拎着的白色包装袋:“我给你带了吃的,昨天你没有写纸条了,我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我也不知道什么好吃。”
“你之前吃过好几次墨鱼面,我就又给你带了这个。”
错开一段距离,横着道道铁栏,他的脸和表情就模糊看不真切了,我感到心脏疼得一抽一抽的,委屈地想放声大哭。但却不只是委屈,是什么我也分辨不清了。那一瞬间我真的后悔了,我真的不想走了,我真的相信他说的了,他说我出去了就再也找不到我了,我真的相信了。
可突然地,那把伞经不住大力,断了。
他的身影在电梯箱里渐渐下降,最终小的几乎看不见了。而我的电梯稳稳停到了顶层。
作者有话要说:
谁成想,一篇不到四万字的短文,还有反派坏人呢。
第10章 十
出了小电梯,面前是一片摆满落灰机器的厂房,很杂乱,也很昏暗。两侧窗户封了不透明的暗黄塑料,但是这碎一块那缺一块的,阳光就从这些碎裂缝隙里钻进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绕过机器穿过屋子径直向前走啊走,屋子不大,很快就到了门口。我转动大门中央的沉重轮/盘,灰尘飒飒落下来,两面金属大门向后打开,阳光流淌进我的眼睛。
外面果然在下大雨,阳光并不强,但我太久没有触碰自然的光线了,还是不由眯起了眼睛。
一场太阳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