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鸾却不懂季连云的苦心,一听这话,细看封白的确脸色比从前还冰,不由担心起来。她可没见过封白这样,除非是为了师尊……于是直言道:“师娘可是与师尊置气了?师娘不妨与我说,师尊最疼我,我去劝,师尊一准儿不气了。而且这样久没见,师尊肯定挂心我呢!”
封白原本听了那句“最疼”,眉头一皱,但马上便心中一动,是了,叔叔的确疼这个徒弟。肯定也挂心她。若师尊知晓何鸾有难,定然再忍不下去,也无法视而不见。
与此同时,还不知道自家爱徒已“被有难”的封绍正在阳夏州,与慈觉等人带着当地禅修宗门的僧人一同施粥。
自从封绍与慈觉说明体内血萝的缘故后,他便一直靠每十日的由慈觉施加的法咒来压抑嗜血的瘾头。也压抑他自己的魔炁,乃至灵力,甚至波伤丹田。一开始他是想着由快毒变满毒,拖着找寻解决之法再说,只是眨眼半年一过,他情况越来越差,法咒打入得越多,维持的时间越短。
现在慈觉以返虚期修为打入的法咒,他也只能维持三日,而且越来越加大的法咒伤害也使得他的丹田创口越来越大,不容乐观。现在的他连炼气期都不如,所有的灵气都被龟缩成卵,谁也不会感知到他居然会是金丹圆满的修为!
今日施粥罢,已是黄昏,慈觉抬手将杂物收纳,转身便见到封绍有些走神。霞光下的封绍布衣伫立,深浅光影格外清晰的渲染出了他那俊美轮廓,当然不及从前那么仙风道骨,连眉心的朱红也黯淡了几分,但这样的他看上去多了几分人气,本来就很温和的人越发显得可亲可爱。
“法咒抑制不是长久之法,我菩提寺还有一处芬妥利华境,境中有千叶白莲,传说天下至净。你若能入内洗涤,或许会有转机,因此境在宗脉正中,寺中弟子尚难进入,所以我已暗中在布置……”
封绍却是摇头一笑,打断道:“这大半年师叔已为我寻过许多法子了,就连菩提寺里许多外人不能去的地方我也逾矩去过了,但我这身子毫无好转。太叫师叔费心,又想起先时对师叔不敬,很是惭愧。”
慈觉蹙起眉尖,道:“当日你也是一心维护他才颠倒是非,但你性子太仁,才会被明净利用。这半年你也听到了许多传言,时常有小宗门被灭、小秘境崩毁,修者血气内丹两失。若非近来妖兽越加肆虐,只怕单魔修入侵一个传言就要叫九州动荡了。”
他叹了口气,又道:“你不在,他不也嗜杀至极?若非不放心你,我早除去这杀魔八百遍,怎能叫他为祸世人。”
封绍得知慈觉从未放弃过此念,不禁庆幸他竟拖住了慈觉的脚步,不然封白实力再强,也不能是返虚大能的对手。嘴里更是为他辩驳:“师叔有所不知,身怀血萝的不仅我一人,还有青阳,他亦是个魔修,当年虚无峰一乱,便是他的手笔,一向凶残歹毒,不仅对修者出手,对凡人更是成千上万的拿来炼阵。师叔若遇此人,必当除之。”
慈觉凝眉点头,这时惠寂正驭器飞来,他远远就觑到师尊与封绍并肩而立,行举亲切。他认慈觉这师尊十余年,一向知道他师尊是率性不拘,但也更嫉恶如仇。他怎么也想不通,对于封绍这么个跟杀魔一丘之貉的魔修,怎么会如此尽心尽力,比对他这唯一的弟子好上千百万分。
直到那一日,惠寂跟着慈觉将封绍带入菩提寺时,才从师祖处偶然得知他师尊居然提过要与昆仑封绍合籍的事。这么回想起来,他才茅塞顿开,但转念一想,慈觉不是与那杀魔争人了么?
惠寂很有几分厌恶,实在看不出这元气大伤的魔修有什么好的,便是周身没有魔气,那张脸却长得总带着邪气,不然怎连他师尊这样活菩萨都迷得善恶不分?他暗想着要帮师尊除去这妄图染指白莲的淤泥,口中则是禀道:“师尊,那便遭了兽乱的凡人已安顿到了牡丹山上,山下已埋入了师尊的法华经。”
慈觉点点头,目光仍在封绍身上,带着不自觉的柔和。
封绍从来不是迟钝人,尤其当初慈觉直白的说出要与他合籍后。本来他以为经历那日针锋相对,慈觉该对他歇了心思,不承想,慈觉却以怨报德。而他正是无措之际,又得慈觉的法咒能拖延,所以不曾拒绝对方好意。
但过了半年这样久,跟着慈觉去了许多他不该去的菩提寺密处,封绍也自觉受之有愧。对方有心思,虽不明说,他这么装傻也显得可鄙。反正这血萝也只怕难以征服,封绍也不愿再受这还不起的人情了。
而更重要的是,封绍不想再看封白杀下去了,嘴里说是青阳,心中却是忐忑。过去这么些时日,他的心绪也平静了,越加明白比起杀孽,他更在乎封白因这些杀孽而导致日后罪孽过重,渡到九重雷劫的死劫!如那日在泥履虫预象中所见,落得孤家寡人,灰飞烟灭。
这畜生不愿他死,又哪知他不愿独活呢?这几十年过惯了有人陪的日子,再让他回到从前的孤身一人,实在不堪忍受。便是这半年,他也受够了。
封绍想通这些,便与慈觉告辞。
慈觉自是不肯,如今封绍离不开他三日,不然没了法咒压制,血萝的瘾头能发作到什么程度谁也无法估量。但比起半年前,肯定疯狂百十倍,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封绍杀人吃血不成?
慈觉不肯放人,封绍此时使不出灵力与凡人无异,要徒步去找封白简直痴人说梦。他倒是可以飞鹤传书一封,叫封白来此地接他,但又怕封白已露面,便叫慈觉给杀了。两相为难,一时愁眉不展。
好在一封来自四州盟季连云的传书使得峰回路转,信中季连云急曰她与何鸾游历时,何鸾被飘渺宗的人寻仇带走,向封绍求救。
飘渺宗这些年与昆仑不和,四大宗众所周知,慈觉见信并无疑虑,封绍更是心急万分。但封绍此时修为实力被压制,遂慈觉决定与他同去。
134
曾几何时,每到飘渺宗二十年一度的斗法招亲时,最热闹的莫过于遗珠内海西海岸的西和州沿线。凡人如织,修者如云,乃是修界一桩盛事。多少俗世里的修者渴盼去法台上一斗,迎得好资质好美貌好身份的道侣,顺便跻身飘渺,修那飘渺双修法,从此升阶得道又多一分胜算。
但是,自从十余年前起,飘渺宗便将二十年一度的斗法招亲改作三年一度的迷境争雄。这迷境名宝月,形成年月已不可考,因在飘渺名下,所以寻常修者少有入内,了解自然也不多。只知迷境内通道曲折反复,诡谲十分。
飘渺定下规矩,只要能从迷境中平安步出,便能与飘渺的外门弟子合籍。
看似比斗法招亲容易,像是没有那么考验实力,而且门槛低,只要筑基以上就能进入迷境。首次迷境争雄,据说进入了数百名筑基以上的修者,或来自修真世家,或是散修,或是普通宗门的弟子。
只是最后只顺利出来三四个人,这几个人是如愿了,其余的则全部成了炮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自有亲友向飘渺寻要说法,飘渺只道“他们在里头竞争得你死我活,也并非我们愿见。”横竖与飘渺无关,乃是求亲的人因竞争而自相残杀。
出过这等惨事,虽使得许多修者恼恨,但恼恨归恼恨,再三年后,这宝月迷境仍是叫人趋之若鹜。如此两三届后,糊涂死在里面的修者已近万,终于起了风言风语。今年这一届,本来许多修者都存了观望的态度,毕竟求道是重要,活命也重要。
比起从前,这次飘渺不仅公告出迷境内罕有的灵材地宝,还大方的说,入内皆可自行取得,甚至选出几名内门弟子来合籍。四大宗的内门弟子哪有差的,必是精挑细选,其修炼的功法必然也胜过外门弟子多矣。本已冷却了心思的修者们再度蠢蠢欲动。
一时间,九州俗世里颇有实力的修者莫不闻风而来,或为灵材地宝,或为双修功法。
此时距离招亲只有数月,西和州沿线是冷冷清清,梁雍州却是熙熙攘攘,尤其是这宝月迷境所在的江夏城,更是修者如潮,一片热闹景象。
热闹归热闹,绝大部分来求亲的修者还是待在城里的。偶有想先熟悉考场的,因由飘渺设立的各种精妙毒辣的法器结阵,他们也只能在外围看看那传说吞了近万修者性命的宝月迷境是个什么模样。
不过凡事总没有绝对,哪怕布置了人手和法器,不也还有实力强横的修者闯进去了。
还不止一个。
宝月迷境外的最后一道屏障内,七八个金丹期的飘渺弟子正领着数十个筑基期底子与几个前后偷潜入内的散修们交战。
飘渺是主场,自然准备充分,那些个散修不过乌合之众,便有金丹修为也奈何不了飘渺一众弟子的五花八门的法器。不消一个时辰,潜进此地的散修就死得七七八八。最后只剩得两人,一个魁梧高大,身上的道袍穿出了武夫的粗狂,另一个恰恰相反,黑衣利落,身形削瘦,一副过分俊俏的面孔透着邪气,两人都像个旁门左道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