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附近空无一人,缺少传播谣言的目击者,不然的话,这一战将和“陨石两次击打边荒集”一样,成为一个永恒的传说。
劲风愈演愈烈,孙恩的头发反而向下飘散,垂回脑后一动不动,形成一幕诡异的画面。他整个人继续下落,眼看就要触及水面。就在这时,他双掌陡然收回胸前,掌心相对,仿佛在衡量一根柱子的宽度。
这不是个富有攻击性的姿势,但他刚摆出来,便有一股更凝聚、更可怕的罡气潮涌而出,前尖后宽,直挺挺刺向前方。
气锥一边急速成形,一边用更快的速度向前推进,像是有生命的怪物。它形状奇特,杀伤力也极像怪物,超越了常人的理解范畴,一旦被它击中,会有粉身碎骨之虞。
气劲转瞬即至,那短短一丈距离简直毫无用处,仅够容纳这道气锥。然而,锥尖闪电般击中的东西,不是苏夜,而是漆黑发亮的刀尖。
苏夜判断出气锥的厉害,索性以逸待劳,同样收回了夜刀,以及刀上附着的先天真气。真气回缩一瞬,利用气锥出现的短暂时间,迅速运行一整个周天,重新急吐而出,集于小到不能再小的一个点,不怀好意地等候对手。
刹那间,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骇人爆响。下方水面剧烈凹陷,形状如一口大锅,边缘全是往外波动的巨浪。那一点的空气被瞬间抽空,周围温度飞快上升,散发出难以忍受的灼热。好在灼热只是灼热,并无闪电那种撕裂虚空的威力。
爆响同时,两个身影一起剧震,不由自主地往后翻腾,凌空连翻几个跟头,才双双跌回河水。
这一次,情况狼狈的多。两人真元终于消耗殆尽,有了全身乏力的感觉。因此,他们无法御气调整姿势,跌得并不美妙,活像两块石头被人摔进水里,发出哗啦水响。
水响未绝,丝丝缕缕的血色已四处蔓延。孙恩不顾身份,入水之际吐了一口血,浮上水面时又吐了一口,脸色青中泛白。苏夜上浮的速度较快,正在他对面深吸气,深吐气,胸口起伏不定,每口气都十分浊重,显然也不怎么好受。
两人不约而同望向对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从彼此神情中读出了无数信息。
刚才这一击,两人均全力以赴,尽了最大能力,结果是孙恩输了。他输的不算狼狈,仅是一步之差,但输了就是输了,不应寻找借口。苏夜虽然容色惨淡,却没当场喷血,足以见得内伤不够沉重,仍有再战之力。如果这场决战继续进行下去,他们之间的差距将逐渐拉远,最终必然是一伤的结局,而且活着的那人不会是他孙恩。
事已至此,夫复何言。他注定抢不到洞天三佩,亦不必再刻意忽视心中的失望。他和不久前的江凌虚、更不久前的尼惠晖一样,体会到与仙缘擦身而过的失落。
另外,他还会因一些不那么重要的推测而困扰。万一苏夜帮忙成瘾,被他启发了灵感,打算于月黑风高夜,刺杀身为天师军主帅的徐道覆,他们又该怎样应对呢?
天下第一的位置并不好坐,却也拥有数不清的优势。一朝失去,麻烦就如影随形。他绝非追名逐利之辈,但十分了解名利的好处和坏处。现在他心潮起伏,各种念头纷沓而至,想的真是无比深远。表面上,他仍是那个孙恩,却少了点夺天地之造化的“巨人”感,变的比较平和。
他说出的话竟也很像尼惠晖,“无论如何,我都很感激你。”
苏夜明白他内心是何等百转千回,复杂难言,见他维持着气度泱泱的模样,满脸镇定自若,倒也佩服他的定力,笑了笑道:“无论如何,你都没到真正绝望的地步。”
她言下若有所指,孙恩当然一听就懂。此刻尘埃落定,他无意和她多说,苦笑一声道:“相信你我仍有再见的机会,后会有期!”
苏夜笑道:“是吗?也许是后会无期。”
话音未落,孙恩决心已定,转身面对江岸。哪怕身负内伤,他依然视江水如平地,潇洒地纵跃而起,几个起落,水鸟般掠过江面,攀上岸边耸立的石壁。然后,他身影闪了一闪,转眼拔起到石崖顶端,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苏夜遥望着他的背影,居然稍稍同情起了他。可惜同情心倏起倏灭,逝去得比水泡还快。她忽地向后一仰,平躺于水面,顺着江流往下游漂去,须臾间已和他南辕北辙。
这场决战举足轻重,却举重若轻地结束。没多少人事先知情,也就没多少人收到第一手消息。但是,如此惊人的消息总会散播开来,尤其燕飞等人没必要为孙恩保守秘密。不用多久,南北重要人物均会得悉孙恩落败,均会大吃一惊,赶紧打听击败他的人。
苏夜即将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即将以孙恩为垫脚石,名字响彻中原与塞外。讽刺的是,她本人关注的问题却少之又少,且和这个世界全然无关。大多数人以为她会意气风发,可事实上,决战结束后不久,她就有点不大高兴,很想找人讨要自己应得的薪水。
孙恩急于返回天师军老巢,她急于给旅程画上句号。她一到安全地点,自然尽快进入玉佩空间,查看任务完成情况。此前,青铜门显示出的文字相当简单,未曾提到击败目标的奖励。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奖励会在任务结束后结算,绝不至于令她失望。
但那扇门冷酷无情地告诉她,这次任务并不奖励轮回点,只给了她一个机会。这个机会指的是,她能够免费兑换石台显示的任何一套武学典籍。
乍一看,机会价值极高,类似于进酒楼随便点菜,让人喜笑颜开,但她根本不需要什么典籍。倘若她愿意,完全可以动手写个三套五套,赠给别人修习。把宝典给她,相当于把上好的酒席送给朱月明,是极大的浪费之举。
第五百三十章
“……所以说我本来很失望,但现在, 我明白了。”苏夜说。
她说话之时, 伸手把洞天三佩解了下来, 递到燕飞手里。三块玉佩雪白莹润,散发着与平时迥异的微弱热量, 表示它们正在感应燕飞的阴阳气。其中,心佩有个小孔,让细绳得以从中穿过。剩下两块并未合在一起, 未能形成孔洞, 只用红丝线在中间部分密密缠了一段。朱红与雪白相互衬托, 更加引人注目。
它们落入燕飞掌心时,丝线忽地绷开, 往两边掉落, 堆在他手掌上。苏夜觉得丝线碍事, 于是潜运内功, 崩断了它们,让玉佩恢复旧观。
只要三佩在旁, 就无人注意丝线。在场拢共三双眼睛, 齐刷刷地盯向同一个位置, 眼神却不尽相同。
苏夜所说的失望, 和龙纹玉佩或洞天三佩均无关系, 而是指孙恩断然离去,放弃追逐洞天佩的举动。她替燕飞可惜,心想孙恩执拗不通, 真是命该如此。但决战过后,她揣摩他的心思,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了背后原因。
孙恩绝不会真正放弃。他之所以心如铁石,除了认定仙缘只能由一人独享之外,也是因为还有一条出路——吸走燕飞尚未与阳气合运的阴气,补足黄天真气的不足之处。
如果他成功得手,他将突破眼下唯一一道瓶颈,极可能自此凌驾于苏夜之上,解决现存的一切问题。有朝一日,他证明这条路也是死路时,方到真正绝望的时刻。
她想起他还能这么干,顿时豁然开朗,注视燕飞时的神情也莫测高深起来。谁能想到,燕飞本人是关联仙门的宝库,也有被人打主意的价值。
此时燕飞正式拿回三佩,重新担当起保护它们的责任。他并非藏私之人,感受了一下玉佩发热的异象,便转手交给盘坐在他对面的向雨田,随口道:“这就是说,玉佩在不在我手上,孙恩都会来找我?”
苏夜笑道:“是这样。你对他的吸引力无与伦比,是他开启仙门的前提。”
燕飞心事重重,居然不甚在意孙恩,皱眉问道:“孙恩的事暂且不论。以你对魔门中人的了解,他们还会做出什么大事吗?”
苏夜忙完手中琐事,找他聚头的时候,他已听说魔门之名。揭破魔门隐秘的人并非向雨田,而是安玉晴。
荒人水军与两湖战船缠斗同时,魔门派出三名德高望重的元老,亲赴战场刺杀刘裕。但刺杀刘裕是假,诱出燕飞才是真。倘若燕飞死于非命,刘裕失去最好的朋友和最可靠的保护人,根本无法与魔门众多高手抗衡。
三位元老名叫屈星甫、卫娥、哈远公,在魔门地位非凡,行踪更是诡秘至极。他们武功极高,自信心亦极为强烈,认为三人联手出击,燕飞定会呜呼哀哉。不幸的是,燕飞刚刚悟出仙门剑诀,尚无机会用于实战。他处在强大的压力下,被迫把他们当成试剑对象,不仅没当场战死,还一举击杀所有对手。
那时安玉晴受他所托,和宋悲风一起,留在刘裕身边。她听他描述三人奇特邪异的武功,当即心下了然,便把魔门的来历告诉了他。向雨田见燕飞已知不少内情,遂破罐子破摔,也说出师父墨夷明的事迹。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燕飞从他们的言谈中收集蛛丝马迹,与亡母往事一一印合,发觉墨夷明十有八九是他的生父,逃到大漠,隐居秘族领地之后,曾利用秘人的狂欢节,和他见过一面。
他心里已是波澜万丈,五味杂陈,不知该对魔门抱以何种态度,震惊之余,又霍然明悟,发现万俟明瑶的用意何等恶毒。她是秘族族主,深知墨夷明的出身,以及燕飞和墨夷明的关系,却要向雨田前来杀死燕飞。等向雨田得手,去拿下卷秘籍时,她必会揭破燕飞的身份,令他悔恨不迭,留下心障,终生不能练成道心种魔大法。
种种因素作用之下,燕飞肩头担子竟比大战之前还重。连聂天还的死讯,也不能使他兴高采烈。他忙着问起魔门,乃是所来有因,担心他们继续伤害刘裕。
向雨田名义上隶属魔门,却一脸事不关己,正试图将天地双佩合为一体,看它们是否像传言中那样,能够自动呼唤心佩。苏夜看了看他,也佩服他说不管就不管的决心,微笑道:“我不了解魔门圣君,亦没机会和他打交道。不过,若我是他,发觉每个人选都变成了一具尸体,连带自己人都损兵折将,肯定慨叹时不我待,干脆隐退山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