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节(2 / 2)

竺法庆也露出微笑。他一笑,神色便慈和的多。于是,他慈和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苏夜道:“你不必打听。”

竺法庆道:“我不想打听。但你要做的事里,似有本佛爷的一席之地。”

苏夜听他自称“本佛爷”,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摇头道:“你错了,接下来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关你的事。”

竺法庆道:“为什么?”

苏夜淡然道:“因为,今日我们离开这林子时,要么你已经死了,要么你的武功已经死了。你将会失去管闲事的能力,更不用提让弥勒教的势力遍布大江南北。”

她说话极度无礼,语气充满了轻蔑之情,如同硬塞给他一个判他死刑的旨意。但是,竺法庆竟不动怒,反倒哈哈一笑,从容自若地说:“说到底,你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你受人之托,前来阻止我去建康,是这样的吗?那人是不是谢玄?”

他应对一反常态,格外客气软弱,足以让弥勒教众的眼睛掉落在地。苏夜却不奇怪,很自然地接话道:“算了,看在你全部猜错的份上,我愿意对你说实话。”

竺法庆刚愣了一愣,已听她道:“我来找你,主要是为了你脖子上的天佩。另外,有人意外得到了心佩,却毫不贪恋,将它转交给我。我欠了人家的情,总要尽力而为吧?假如你肯乖乖交出玉佩,再带着你的下属,龟缩回北方,我未必有空追踪你到那么远的地方。”

竺法庆仔细听完,泰然自若地笑道:“原来如此!地佩又如何呢?”

苏夜脸不红,气不喘,像回答老师问题似的,流畅答道:“玉佩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所以你最好别冒这个风险。等我拿到三佩后,便把它们合二……合三为一,破解天心的秘密。”

这时候天光渐亮,她的眼睛也在闪闪发亮,如两滴映射晨曦的露珠。相反,竺法庆的眼神深不可测,有种能把她整个人吞进去的魔力。

他自觉听够了,正要张口,忽觉颈中玉佩稍微震颤一下,彻底安静不动。苏夜向心佩注入真气,切断了双佩间的联系。天佩以发热时的相同速度,迅速冷却下去。

与此同时,她继续说道:“你吃惊吗?先别急,还有更让你吃惊的事。你死之后,弥勒教将一蹶不振,魔门的大计将一朝倾覆,十几年的心血化作无用功。据说你们没事都要找事,有仇更是必报。但你大可放心,贵门中人来一个,便有去无回一个。除非圣君亲自来找我,否则……”

她甚至不用提到魔门圣君,自打“魔门”两字一出口,竺法庆便动摇不已。刹那间,他目光开始软化,神色中浮出浓浓的震惊和疑惑,周身气势大减,杀气却在剧烈提升,好像马上就要提起拳头,杀人灭口。

在这样的情况下动手,倒霉的人不是苏夜,而是他。他做梦都没想过,她竟知道魔门的存在,并当面说了出来。她柔声细语几句话,他的心灵便乱的无以复加,活像被家长抓到没写作业的青少年。

惊骇过去,恐惧潮涌而来。然而,苏夜并不趁机出手,仍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追问道:“你们的圣君,究竟是不是向雨田?”

第四百八十八章

苏夜有此一问,可见她对魔门所知不多, 连圣君是谁都不清楚。但是, 她毕竟只是个外人, 本不应该知情。她在对话期间,忽然揭破这桩隐秘之事, 实在是出人意表。

幸好,她的听众和她一样,能够迅速调节情绪, 让人看不出异常。竺法庆脸色几经变幻, 然后板起了脸, 不再流露惊愕及震撼的神情。他略一沉吟,仿佛不想当面抵赖, 平静地道:“不错, 正是向雨田。”

苏夜认真地看他一眼, 心想此人仓促之间, 把谎话说得如此逼真,果然不愧为一代宗师。她一边想, 一边叹了口气, 应道:“原来不是他。这么说, 出家人不妄语的呆板戒律, 也被佛爷你破除了?”

竺法庆被她一句话揭破, 仍然表现出惊人的定力,毫无赧然神色,冷冷道:“你既不信, 何必问我?”

苏夜笑道:“一个人说的越多,错的就越多。只要你给我答复,我就能从中看出一些端倪。我提到魔门,严重动摇了你的心志。起初之时,你好歹有点高人气度,无意多嘴打听我的详细背景,现在却改变了主意。你的心灵再度充满尘念,做不到心无挂碍。尽管你竭力控制,仍忍不住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泄露了天机’。”

竺法庆双眼里,不由自主地闪出恶毒光芒。他冷哼出声,缓缓道:“算你说的对吧!但你还是不知道圣君的身份,也并非真正认得向雨田。”

正如苏夜所说,他心绪异常纷乱,有如蒙满了尘灰的明镜,灵台亦不复清明。他修成十住大乘功之后,这是第一次失去对情绪的控制。这件事令他瞬间想起,他与凡夫俗子的区别并不大,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刻。

情况本就十分糟糕,结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后续发展堪称雪上加霜。那便是:苏夜可以轻易影响他,他却无法照葫芦画瓢。她是个来历成谜的陌生人,外表娇小脆弱,可仔细一看,又有种虚无飘渺,诡异怪诞的感觉。他想寻找她的弱点,相当于在大海里寻找不知是否存在的珍珠。

此刻的无声对抗中,他正处于绝对下风。

因此,他心情出奇差劲,和苏夜相比的话,差距更是大到惨不忍睹。苏夜明白他的感受,对此不作评价,仅微笑道:“是啊,如果我认识他们,就不会问你了。”

竺法庆刻意避开有关慕清流的问题,问道:“你找向雨田做什么?”

假如他面前有面镜子,他将会看到,镜中两道目光正闪烁不定,乃是“坚定不移”的反义词。他反问对手,一半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另一半却是出于好奇。到了这种时候,他仍跟着她的节奏,连续生出不该有的兴趣,堪称不祥之兆。

苏夜继续凝立不动,仔细想了想,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其实他是我爹。”

竺法庆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喝道:“你说什么!”

他是北方魔门的代表人物,心智武功均为上上之选。由于弥勒教气焰正盛,他的地位逐渐凌驾于南方的谯纵之上。他当然听说过向雨田,了解他的师门传承,以及他特立独行的作风,却万万想不到他会有儿子女儿。

苏夜轻轻巧巧地说出一句话,使他的努力付诸东流。这一次,他甚至不再蓄意伪装,毫不含糊地表达出内心的惊异。

天色由暗转明,呈现着碧蓝色彩,与天际白云相映成趣。不过他们身处树林,只能看见被树尖切割的支离破碎的湛蓝。

苏夜抬眼看看天空,无奈一笑,旋即收起笑容,颇为严肃地说:“你可以考虑以诚待人,而非耍弄心机手段。眼下你心乱如麻,状况太差,将会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就像刚才……我若说我是你的女儿,你是否也会相信?”

竺法庆最擅长的便是玩弄敌人,欺骗敌人,诱引他们自行走入陷阱。想不到此时此地,他竟成了惹人怜惜的受害者。苏夜态度诚恳,并未嘲笑他,只是在陈述一项事实。但这于事无补,因为他恍然大悟过后,立刻恼羞成怒,脸色阴沉至极。

事实上,任何人遇到类似情况,都最好一言不发,先动手再说话,以免出现没来由地烦恼。不幸的是,苏夜用魔门为诱饵,一举攻破了他的心防,让他忍不想要多说几句,随后越说越多,一发而不可收拾。

她利用了从其他世界得来的讯息,确实胜之不武。正因如此,竺法庆逐渐溃不成军,她却不怎么着急,没趁他惊讶疑惑时出手。

此前,她寄希望于他,期待他贪生怕死,把魔门隐私打包奉送给她。见面之后,她飞速看出他不是这种人,也就不再多想了。反正她有无数打听消息的途径,并不缺他这一条。

话已快说到尽头,竺法庆亦彻底露出了真实面目。他既不像弥勒佛,也不像邪佛,两边脸颊的肥肉自然垂落,活像一条巨大的斗牛犬。但他从来与可笑、可爱等词语无缘,只会变本加厉,散发出挥之不尽的威严。

他身上袈裟无风自动,袍袖时鼓时落,纯属被先天真气驱动,胸口肚腹处的衣料反倒一动不动。下一刻,他神色重归严峻,冷冷道:“之前,本佛爷还想留你一条活口,因为我对你有很浓厚的兴趣……”

苏夜不等他说完,抢着插话道:“可你发现,我实在很可恶,很讨厌。于是无论有没有兴趣,都得杀了我。”

直到这一刻,竺法庆信心仍是不减。他几十年如一日潜修武功,将魔门邪功与佛门武学的精髓糅合起来,创出极为独特的十住大乘功,又克服万难,从佛门底层的一个小沙门,一跃成为统领数万门徒的一教之主。他当然会认为,自己的赢面永远大上一些。即使敌人强到匪夷所思,也没可能当场杀死他,总有他飞奔逃逸的机会。

尼惠晖和四大金刚就在边荒附近。他们几人聚首之时,连孙恩都得甘拜下风。

他提气运功,驱除私心杂念,强迫心灵重归平静。这是很有效的做法。他忽然记起,苏夜知情与否,并不重要。只要他成功杀死她,她掌握的一切秘密都会随她入土。她的来历转瞬化为泡影,如同从未存在过那样。

苏夜给他冷静下来的机会,他便飞快抓住了它。他双眼紧盯她的脸,凶相渐逝,神情再一次静如止水,沉声答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