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节(2 / 2)

米苍穹成了第二个苏梦枕。

他轻轻哼着,重重哼唧着, 对她有些不满, 却拿她没办法, 只好板起脸,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

他不讨厌苏夜, 甚至相当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总是很容易引起老年人的好感。但是,她干脆利落地甩掉了指控, 并反咬一口, 指责有人想把罪名扣到她头上, 又令他不太愉快。

当然,他年纪大, 地位高, 已经不再把情绪表露在外。他只是淡淡说着话, 回答她漫无边际的问题。

从谈话之中, 苏夜得知一切尚是云山雾罩,找不到可疑人物。按道理说, 宫门守卫若肯作证, 势必增加她的嫌疑。但蔡京声名在外, 对待敌人向来很残酷, 那四个人不愿被搅进这桩没头没尾的疑案, 异口同声说她已经离宫,此事与她没有关系。

这是詹别野预先交代的说法。案发后,由于当事人怯懦不安, 一举变为她的护身符。他泉下有知的话,没准已经气死了。

米苍穹全程平心静气,侃侃而谈,偶尔转头看她一眼,均看见她捉摸不定的笑容。要说镇定,没有人能比她更镇定,确实不像凶手应有的模样。可惜,米苍穹本人就是装模作样的行家,自不会仅凭外表断定一个人。

苏夜知道他的想法,却不以为意,因为最重要的仍是赵佶。

赵佶召她入宫,原因极其简单。他从未觉得她可疑,要当面问案,而是自觉受了惊,找她驱邪宁神,代替詹别野的工作。

苏夜事先准备了一大堆说辞,孰知毫无用处,只好找来道门经书,坐在皇帝身旁,低声念着书中内容。赵佶问她,为何不像其他道士那样,披发仗剑、画符念咒,最后烧一些符灰给他喝下。她也只能回答,世间万千法门,如百川汇海,殊途同归,以她的道行,不需画黄纸符,也可驱走宫中鬼魅。

她每说一句话,米苍穹就瞥她一眼,似在警告她不可胡说八道。但赵佶一无所觉,反而信了她敷衍出来的胡话,把心放回肚子里,安安静静地躺下。

苏夜声音低而弱,温柔清脆,有种潺潺流水的娴静感觉,十分好听。她刚念到经文的一半,便听面前鼾声渐起,赵佶居然顺利睡着了。他自称心神不宁,心惊肉跳,入睡的速度倒是很快,可见之前的抱怨全是假话。

她哭笑不得,心想这人真是容易哄,赶紧把书放到一旁,向米苍穹颔首示意,缓步退了出去。

詹别野等人动辄以炼丹为名,寻隙离开宫廷,到宫外活动一段时间。其中原因,她今天终于知道了。如果不这么做,皇帝天天下圣旨召其入宫觐见,他们哪里有时间办自己的事情?他们想做的是国师真仙,绝非贴身侍候的小太监。

雪后天晴不久,皇城内的道路已经打扫完毕。她沿着来时路径,走回东侧宫门。出门之后,还得顺着大路走一段时间,才能来到禁区之外,重回充满平民百姓的红尘世界。

大臣府邸大多靠近皇城,便于清晨上朝,亦可得到守卫皇城的禁军保护。因此,附近虽有众多商户,却无可疑人物,算是一片难得的平安地域。

苏夜正要转进长街的时候,一眼望见了方应看。

方应看似乎无处不在,每件事背后,都有他奔走操纵的影子。而且他行踪不定,意图不明,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今日,他又毫无预兆地来找她,骑在一匹马上,在街角耐心等候。

他也可能是在等候别人。但她望向他时,他立即微微一笑,纵马过来。既然如此,她就不必费心猜测其他人选了。

他骑着一匹白马,身后还跟着另外一匹。那匹马身高腿长,神骏至极,全身长着蓬松光亮的深黑毛发,没有一丝杂色。它的眼睛则是常见的棕色,又大又明亮,透出一股灵气,仿佛能用眼神表达情绪,堪与他本人的坐骑相比。

白马由方应看自行骑乘,黑马的缰绳牵在一名披发大汉手里,活脱脱是贵介公子和他的跟班。

苏夜不认识那名牵马人,望了一眼之后,发觉他脸容粗犷,身躯雄伟,长的还没有马好看,顿时失去了兴趣。

方应看潇洒一笑,笑容就此挂在他脸上。他跃下马背,笑道:“苏姑娘,你好。”

詹别野说完这句话,在同一天死于非命。方应看也这样打招呼,倒不用担心被杀。苏夜看马多过看他,边看边道:“小侯爷,你也好。”

方应看笑道:“我正要找你。”

苏夜诧异道:“哦?”

她装出惊讶模样,其实不怎么惊讶。她不奇怪方应看出现,只奇怪他为何带着两匹马。难道他怕自用的这匹丢失,所以事先准备一匹替换的?

出乎意料的是,方应看下一句话,就提到了那匹黑色骏马。他招招手,打个呼哨。牵马人松开缰绳,让黑马向前走了几步。它看上去十分沉静,实际性格却不见得如此,一直用孩子般的好奇眼神看着他们。

它离的近了,苏夜更能看出它的珍贵难得,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那皮毛像缎子一样,在她手下滑过,同时一耸一耸,让她感受到皮毛之下的蓬勃生命力。

方应看微露喜色,露的恰到好处,“这是我从蒙古草原得来的马。”

苏夜哦了一声,问道:“小侯爷与蒙古也有来往?”

方应看没想到她抓重点如此之准,不欲多说,立即将话题岔开,笑道:“此马……”

苏夜抢先道:“此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在夜幕下奔驰,速度有如白昼,是万里挑一的神驹。这种马在中原,通常被叫作千里马。”

方应看似乎很喜欢她的快言快语,爽快地笑了几声,“正是。我已有一匹爱驹,便想把它送人。”

苏夜淡淡道:“你牵着它来到这附近,自然是想把它贡给圣上,作皇家马厩里的御马?”

方应看一拊掌,摇摇头,面上露出诚恳之意,“猜错了,那样做实在太可惜。它应该物尽其用,而非被人好吃好喝地供起来做摆设。在下想了半天,觉得只有姑娘配骑它,便带它来找你。”

苏夜的手仍搭在马背上,黑白对比异常分明。她之前一直摩挲着它,这时猛然停住,神情严肃地望向方应看。方应看笑道:“恰好你也喜欢,正是再好不过。况且你是江湖侠女,比起乘车坐轿,还是骑马更威风。”

苏夜幽幽道:“说的也是。”

她仔细思忖一阵,最后泛出笑容,笑道:“既这么着,我就收下它了。但无功不受禄,我随便收你一匹马,心里很是不安。你有没有事情需要我帮忙?”

她总觉得方应看有备而来,在她这里进行投资,希望以后得到回报。说到底,她终究是苏梦枕的师妹,未来的金风细雨楼之主。虽说日子还长着,期间好事坏事都可能发生。但她眼下的地位摆在众人眼前,难怪方应看动心。

哪怕他不存任何邪念,只想拉近双方之间的联系,也是一笔相当合算的买卖。

方应看如她所想,坚决否认自己有要求,并邀请她上马试试。苏夜同样没有推辞,大大方方跃上马背,笑问道:“它有名字吗?”

方应看道:“没有正式的名字,不过它什么都听得懂,叫什么都一样。我平时叫它‘惊飞’。”

苏夜秀眉蓦地向上一挑,显然惊讶于他的露骨。毋庸置疑,惊飞指代的是飞惊,六分半堂的大堂主狄飞惊。方应看故意在她面前这样说,是真有此事,还是想就此打开话题,谈一谈六分半堂的人物?

她不想多说,淡然道:“这名字说出去,容易让人误会,我还是自己多想想吧。”

她知道,方应看绝不会特意跑来把马送给她,就这么结束一天的工作。果然,方应看见她收下骏马,再度开口,邀请她去汴梁一家十分有名,专做江浙一带菜肴的酒楼,尝尝那里的鱼羹、蜜火腿和香酥鸭子。

苏夜不仅自己去过,还带温柔去了一次。有人请她去那里,尚属第一次。她拿人家的手短,又想听方应看有何话说,遂点头应允。

结果菜还没上,两人正在闲谈,方应看忽然凝视着她,随意问道:“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