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才下定决心道:“好,我去请平独鹤。我们三人逃亡之前,从无深交,来到中原后,其实也没什么接触。但我知道他为人正直,不至于逃避责任。”
他仿佛恢复了些精神,腰杆也直了起来,“请姑娘放心,在下很珍惜自己这条性命,必当付出令你满意的酬金。”
苏夜嫣然笑道:“如此甚好。”
蜀中离关中说近不近,说远也不太远。阎铁珊发出书信,请独孤一鹤来珠光宝气阁一趟。信中言语甚为模糊,并没把事情直接讲清楚。但他二人多年未有联系,只知彼此都还活着。他突然开口邀约,就算什么都不说,独孤一鹤也会来的。
没过多久,独孤一鹤便从峨眉启程,匆匆赶来山西。由于此事牵扯到过往恩怨,他不欲弟子窥破内情,便将他们留在城中,独自进入珠光宝气阁。
他赶到的时候,阎铁珊已回复平常心,只眉宇间尚有隐忧。他替苏夜重新叙述了一遍,告知他大金鹏王父女坐吃山空,向他们索要王室财物,然后引发霍休杀心。霍休一不做二不休,与上官谨孙女勾结起来,打算谋夺所有财产。
霍天青为珠光宝气阁总管。那么不先对付霍天青,就很难致阎铁珊于死地。而霍天青为武林奇人天禽老人的老来子,担任天禽门掌门,自然心高气傲,洁身自好,怎可能与他同流合污。
霍休要上官飞燕邂逅霍天青,以美人计诱惑他,正是对症下药。事实上,倘若苏夜没提前一步道破天机,那么霍天青将爱上上官飞燕,为她杀死大金鹏王父女,坐视阎铁珊与独孤一鹤被杀,最后成为霍休选择的替罪羊。
独孤一鹤年纪与阎铁珊相仿,也过了七十岁。他身材比阎铁珊高大,头发兀自乌黑,脸上却布满刀刻般的皱纹。他听着阎铁珊的话,双颊偶尔抽动一下,看不出心里作何想法。听完后,他方冷冰冰地道:“没想到上官木如此卑鄙!”
苏夜和那天晚上一样,与他们对面而坐,此时笑道:“两位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霍总管一直想弄清楚我的来历,那么我现在就吐露实情。”
“我乃朝廷南王府的总管,这次奉命而来,专为铲除青衣楼,除去这个隐于幕后,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的组织。你们谢我,不如谢南王。”
霍天青眉头一挑,淡淡道:“原来你是朝廷的人。”
“不,我不是朝廷的人,我为南王府做事。”苏夜加重了语气,表明自己与朝廷无关。
阎铁珊平时生意做的大,常与王府、侯府来往。独孤一鹤和霍天青没他那么敏锐,却同时想起南海上的一个武林传说。
他们对视一眼,由霍天青问道:“南王……莫非就是封地在南国,居于五羊城,离南海飞仙岛白云城极近的那一家王府?据说南王世子拜白云城主为师,不知是真是假?”
一提到剑,独孤一鹤冷漠的眼里,不禁有光彩闪动。他腰上悬着一口长剑,比平常的剑长,也更宽一些,剑柄上有个小小的八卦标志,代表这是峨眉掌门佩剑。
天下用剑的人,无不推崇当世两位最强,最有名,也最有宗师风采的大剑客。其中一位,是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另外一位就是白云城主叶孤城。
苏夜笑道:“王府中的事情,我不便告诉外人。不过这又不是什么隐私,说给你们听也无妨。世子拜了两个师父,便是叶城主和我。他向叶城主学剑,向我学刀。”
霍天青终于微微一惊,没想到她能与叶孤城相提并论。独孤一鹤则收束心神,道:“看来姑娘在南王府中地位很高啊。不过,你既为青衣楼而来,又怎会发现霍休的隐秘。难道他与青衣楼也打过交道?”
青衣一百零八楼,每楼一百零八人,只要能在楼里挂上画像,就表示这人有了在江湖上横冲直撞的实力。他们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为利益而不择手段,行事极为阴狠恶毒。许多名侠想要查出青衣楼主是谁,均功败垂成。
他们只听说,青衣楼主极为神秘,从不露面,最亲近的下属也无缘见到他本人,只能从纸条、密信、口令上得到他的指示。
苏夜一向觉得,这风格与某湖龙王非常相似,忍不住生出几分亲切感。还好她早知青衣楼主是谁,不然的话,只怕也要投身于追查他的事业当中。
独孤一鹤作为峨眉掌门,有责任惩奸除恶,自然更关心青衣楼一事。阎铁珊虽没说话,目中亦露出疑问神色。
苏夜道:“话说到这个地步,你们还没猜到吗?霍休就是青衣楼主。”
这句话说出来时,可能太有冲击力,反而没有任何人出声。
其实一旦知道霍休的真实面目,的确不难猜。只有最贪婪的人,才能筑起青衣楼这样一个势力,源源不断地攫取钱财。
阎铁珊喃喃道:“这不可能。”
霍天青认识霍休,因此也皱了皱眉。在他心中,霍休始终是个矮小,干净,孤僻,古怪的老人。如今听说这老人便是青衣楼幕后首领,他难免觉得如在梦中。
苏夜一笑,道:“不然他那么多钱财,是从哪儿赚来的?有什么来钱的途径,能比做坏事更快?”
独孤一鹤重重吐出一口气,气息中带有浊音。峨眉掌门如此吐息,证明他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毕竟与同僚不来往是一回事,听说同僚作恶多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下意识摇摇头,追问道:“他这么做,居然只是为了钱?”
霍天青道:“有些人对钱的热爱,就好比别人对武功、对女人的热爱。如果他真的很喜爱金银,喜爱到发狂的地步,那也没什么奇怪。”
他忽然叹了口气,又道:“我之前已说过,他是我近年认识的一个朋友,对我很不错。据我所知,他平生所爱只有美酒,确实没留女人在身边。如果说,他对金钱有着不同寻常的癖好……”
苏夜向独孤一鹤笑了笑,“独孤掌门你不爱钱,因此无法领略钱财的魅力。我则与你恰好相反,我爱钱只次于爱武功。我觉得人活在世上,有了这两样东西,就能做成绝大部分想做的事情。”
霍天青道:“苏总管,我们可不可以说回正事?”
他们正坐在珠光宝气阁的水榭上,既凉快,又能欣赏四周绿柳如荫的美景,还能防止被人靠近窃听。苏夜听霍天青这么说,并不以为忤,道:“好,既然要说正事,那么我想请问,你们两位与金鹏王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笑,续道:“恕我直言,无论是你阎大老板,还是他霍休,发家所用的都是金鹏王朝的遗物。大金鹏王来要钱,倒也无可厚非。”
独孤一鹤从未动用过那笔钱财,拜入峨眉胡道人门下后,就专心习武练功。他沉吟过后,答的最为爽快,“他们日子既不好过,那我就把钱还给他们。”
阎铁珊亦道:“还回去就还回去。我们虽然对不起先王,拿用来复国的财宝做买卖,但小王子自己不想回归故国,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早在几十年前,我们就把话说清楚了。此事过后,我们和小王子他们也该一刀两断。”
苏夜道:“霍休呢?”
阎铁珊骤然沉默了,似乎很不愿意提这个人。独孤一鹤却道:“我想亲口问问他。如果他当真执迷不悟,哼,我平独鹤也不会坐等他来杀我。”
霍天青慢慢道:“霍休的小楼,就在珠光宝气阁后山上。”
第五十五章
但他很快又加了一句,“他一年之中,只在那小楼里住一两个月。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他本就是个孤僻的人。”
苏夜笑道:“孤僻古怪,有时候是比一切都强的保护色。如果他的朋友都认为他孤僻古怪,那么无人会怀疑他平时有另外一面,只会认为他长时间独自待着,享受孤独时光。”
霍休见霍天青时,身边没有其他同伴,见陆小凤时,也孤身一人。他有很多住处,有的华丽,有的朴素,却都铺陈价值万金的摆设。他从不到别的地方与朋友见面,只肯缩在自己地盘上,这样既能加深他人对他“孤僻”的印象,又能最大限度掌握主动权。
若他发动住处中的机关,机灵如陆小凤,也难免吃上大亏。
独孤一鹤皱眉道:“现在最紧要的是找到小王子,告诉他身边有人包藏祸心。小王子虽然不肖,到底是先王唯一血脉。我们保他一世荣华富贵,也算对得起先王了。”
阎铁珊苦笑,“只可惜,他年轻时还愿意见见我们,说上几句话,后来彻底放弃复国心愿,便举家搬迁,就怕我们逼着他回去。若非上官飞燕突然出现,我们也不知他现在住在哪儿,生了儿子还是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