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日暮停住,就这么站在门前,怔怔地看了他许久。
窗户打开,春日细碎和融的阳光映进了常年灰暗只有酒味的屋子里,将那人杏白的袍子和黝黑的长发甚至是腰间的银丝织花长绦染成温暖的色泽,他端坐的姿态很美好,像是湖岸边坚韧不折又柔情款款的杨柳。
甄侦忽然回过头来,阳光猛然在他眼里旋转沉淀下一刹那金色的光影,绚烂不可方物,他看着那个书生般的男子,说:“你哭了。”
苏日暮本能地去摸自己的脸,动作快得近乎仓皇,正好接住额发上滴落下来的一滴水珠,于是他笑了,嘴角的弧度很自然,“你看错了,我刚洗了脸而已。”
说着,就走到柜子边,翻出一件新的外衣换上,打理过后,他整个人看起来少了那份颓废感,精神了不少。
“你想起了谁?”
“什么?”
“我是说,你看见我的时候,想起了谁?我像谁?”甄侦问,表情很像无恶意的好奇。
苏日暮无所谓笑笑,“故人罢了。”
轻描淡写。
甄侦想,他一定不知道自己那一瞬眼眸破碎的神情有多悲哀,也只有这个时候,那双一潭死水般的眸子才有一分活人的气息。
“其实你们没必要留下来。”苏日暮换了一个话题。
甄侦望向他,他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落拓不羁。
他摊手,“我不会饿死,也不会答应你们去参加会试。”话到尾处他才发现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忘了用“小生”来自称。
两个习惯伪装的人凑到一起,会忍不住卸下什么。
他是,甄侦也是。
“你知道我们是来让你参加会试的?”
“已经很久没有做官的找我了,何况,我刚遇见他们,你们就来了,而最近最大的事,莫过于三年一次的春试了。”苏日暮坐到了他对面,习惯性去拎酒壶。
甄侦按住了他的手腕,“阿楚阿燕的手艺很棒,不空着肚子你会后悔的。”
毫无破绽地压住内力将真气散开,苏日暮一笑,暂时放弃了自己的最爱,“拭目以待。”
又返回正题,甄侦自然而然地收回手,目光不经意似的流水般滑过他的手指,“你知道‘他们’是谁?”
“一个面无表情,眼角有泪痣,一个武功奇高,喜好蓝衣,唔,一股子皇家人的气质,这样的兄弟,全天下恐怕只有一对。”苏日暮笑着道,神色里并没有多大畏惧感。
甄侦皱眉——也许下次出宫得让万岁爷和永宁王乔装打扮一下了。
“不过,你怎么知道三爷武功奇高?你们动手了?”
苏日暮耸耸肩,“小生哪敢啊,见他带着人在房顶飞来飞去就被吓到了,难道他那样不叫武功高强?”他看得出甄侦也会武功,而且不是寻常的那种。
很有意思不是么,一个文官,居然学的是暗杀的功夫。
“苏公子体格很好,”甄侦道,微笑,“不太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每天走路锻炼出来的,没办法,穷人坐不起轿子,”苏日暮道,睨眼打量这个充满江南气息的男子,“甄大人也不太像书生。”
甄侦但笑不语,没否认也没默认。
两个人就好似没事人似的揭过了这个话题,也不提会试的事。
燕舞和楚故合作无间,很快就整好了热乎乎的饭菜端上来。
清炒扁豆,酸香藕煲,醋溜黄鱼,炒虾子,猪肉黄豆汤,一碟金针菜,不名贵,都是家常菜,而且——都是对常年喝酒的人有好处的。
苏日暮拿着筷子,看了片刻,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下筷。
他很久没吃过热食了,平日里都是买酒时随便打包些饭菜或干脆买大半个月干粮就算了,这些年都酒不离手的,他都快忘了自己上一次觉得饿了是什么时候了。
“不合胃口么苏公子?”楚故不解地看着有些发愣的他。
“哦,不是。”苏日暮回神,动筷子,对面甄侦飘来的眼神让他很想瞪回去,不过又觉得那样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阿故,你汤放得有点淡了。”燕舞道,往他碗里加莲藕。
楚故把汤放到苏日暮面前,对燕舞道:“三爷以前说过,喝完酒的人都吃清淡的比较好。”
苏日暮垂下眼睫,默默喝汤。
“三爷?”燕舞好奇,“他什么时候说过?”
楚故回忆道:“很久了,我考状元那年,在琼林宴上遇见的,当时我被灌了不少酒,不小心撞上去了,三爷就把我扶出了宫门,当时还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永宁王呢,就觉得这人好看又心地好,后来上朝的时候一看,吓的我一哆嗦。”
甄侦告诉他们苏日暮已经知道阜怀尧和阜远舟的身份了,他就没顾忌。
甄侦笑,“你没看见他的朝服是王爷品衔的?”
“当时喝糊涂了,见人都是重影的。”
“那你还看得出他长得好看?”苏日暮挑眉。
“肯定是阿故光注意人脸没注意衣服了。”燕舞真相道。
楚故:“……不带这么拆台的。”
燕舞惋惜:“为什么我考状元那年就没撞上三爷呢?”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和偶像同朝为官的时间啊~~~
楚故黑线,“因为你被灌醉后是老子扛你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