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重要。负责人亲昵地拉着海童的手。海童不擅长讲话,但在他十几年的人生里,他从太多人身上学到了如何体察人的情绪。憎厌难以伪装成喜欢,不悦同样很难装作热情。但负责人的激动是显而易见的:“小海,无论是对我们人才规划局,还是对海童整个群体,甚至是对所有的特殊人类,你都很重要。你的出现一定会填补一部分空白,泉奴、青眉子和人鱼首领都给你写了举荐信,你已经赢得他们的信赖和认可了。你以后会成为了不得的人物!”
“他……他说我……他说我很重要……”海童想止住自己的眼泪,但他控制不住。当时当刻,他还没意识到这些话对自己有什么意义;但现在一切都太完满了,他和母亲站在阳光和树荫里,在干燥的风中,他忽然意识到所有肯定的力度。
张芊给了他不讲求任何条件的爱。但他还需要别人的肯定:确定他是有价值的,是重要的,而不是永远被否定、被抛弃、被侮辱的那一个。
他内心涌起了无穷无尽的勇气,甚至相信自己可以战胜和越过一切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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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戈带着几份文件来到二六七医院的特殊病区,谢谅就在这里进行治疗。
为了缓和谢谅的病情,秦戈每天都会来探望他。谢谅有时清醒,有时迷糊。清醒时拉着谢子京嚎啕大哭,迷糊时则会在病床上发抖,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话。
谢子京每一天都陪在谢谅身边,他请了长假,连秦戈也只能偶尔与他见上一面。
好在随着谢谅的恢复,谢子京能开始说一些笑话了。
“谢蔚然把姜永带过来了。”谢子京告诉秦戈,“我爸让我跟谢蔚然结拜为兄妹,谢蔚然吓坏了,她的蟹连蟹盖都蹦开了,躺在窗上装死。”
秦戈:“姜永?对你爸的情绪没什么影响吧?”
谢子京和他坐在走廊上,拿过秦戈手里的文件细看:“没有。两人一见面就抱头痛哭,哭完了开始回忆往昔。”
太痛的部分谁都不去触碰,只是说说往事,就足以让两个老人心情舒缓了。
姜永的“海域”是在押送x进入零号仓的时候受创的。x试图攻击谢谅,他为谢谅挡住了这个来势汹汹的突袭。
秦戈带来的文件是和卢青来有关的,有部分需要谢子京进行确认。
卢青来与x的相遇就在他认识谢子京之后。他从谢子京“海域”的状态中得知有人具有能摧毁“海域”的能力。兴奋的卢青来几经周折,找到了x,并跟他承诺自己将照顾他帮助他,只要x告诉卢青来摧毁“海域”应该怎么操作。
“这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卢青来学不会。”谢子京看着文件说。
他非但没有学会,自己反而陷入了x布置的陷阱。他完全成了x所赐予的快感的奴隶,迷恋x的能力,也迷恋x本身。
谢子京把文件看完了,面上显出几分惊诧:“原来他一开始的研究方向就是‘海域’和人格的关联。”
这是卢青来从大学时间就开始研究的新领域。在他考取了精神调剂师证书、接受章晓检查的时候,他的“海域”还是完全正常的。
但x善于掀动“海域”之中的风暴,强烈的恐惧、痛苦和抑郁,和随后而至的强烈愉悦,这些太过极端的情绪很快扰乱了卢青来自己的调控系统,他对人格和“海域”的研究开始剑走偏锋。
谢子京笑了一下:“原来我和毕行一都是他的实验材料。”
“周游摧毁‘海域’和植入虚假记忆,他则在你们找他进行精神调剂的时候,一点点地改变人格。”秦戈点了点头,“反复的否定可以让一个人从内到外逐渐崩溃,尤其是那些本身就并不稳定的人。”
就像在虚弱的病者身上注射病毒,原有的抵抗力已经很弱,入侵性极强的病毒完全是长驱直入,毫无阻拦。
谢子京在确认文件上签字,把文件交给了秦戈。
“他想得到x的认可,是吧?x直接使用暗示来影响人,他可以用改变人格的方式来影响人。”谢子京靠在椅背上,“可是x根本只把他当做一个仆人,一个工具。”
秦戈想起了卢青来曾经质问自己的几个问题。
人格可以被摧毁吗?摧毁之后,可以重塑吗?最能摧毁人格的,是什么?
卢青来只能止步于此了。他只对摧毁人格有兴趣,但没有询问秦戈:能让一个人始终保持清醒不至于崩溃的,又是什么。
秦戈握住了谢子京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人活在这世上,与各种各样的人相遇,产生切不断的复杂关系。每一种关系,都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基石。
小小的恨,小小的爱,在复杂的关系里被消解、被放大,最后落入深处,成为底色。
“谢子京对我很重要。”秦戈说,“狮子对兔子很重要。”
谢子京被他突然冒出的这句话弄笑了。
“干什么呢?”他凑到秦戈耳边说,“再说怪话,小心我吃了你。”
秦戈认真看着他:“真的很重要。”
“那爱我吗?”谢子京便问。
“嗯。”秦戈点头。
“不够正式。”谢子京说,“让我想想。”
谢蔚然搀扶着姜永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姜永一看到谢子京和秦戈,又忍不住开始呜咽。送走两人之后,谢子京拉着秦戈大步走进了病房。
谢谅精神尚可,他的脊背直了一些,已经能在辅助器的帮助下坐在床上了。看到谢子京和秦戈走进来,老人笑了:“秦科长,你好啊。”
他的头发全被剃光了,身上伤痕累累,但比起当日,精神已经好了太多。
他很喜欢秦戈,知道秦戈是第五个精神调剂师之后,常常在秦戈为他疏导的间隙里聊以前考试的事情,还有和章晓的来往。
看到谢子京和秦戈手牵手,谢谅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爸,我一直没好好跟你介绍过秦戈。”谢子京站在谢谅病床前,大声地说,“今儿我摊开说了。他是我恋人,他对我很重要,我们以后要一起生活的。”
秦戈的脸腾地红了,看看谢子京,又看看谢谅,手足无措。
谢谅“哦”地点点头,沉默片刻后对秦戈说:“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