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桑反对的原因是,即便请来了师傅,音棚里也录不出真正的古歌。现代乐器仿出的芦笙乐,机械而失真。
变了味的继承,不如失传。
导师最后把这个次级项目全权交给她。于是尹桑回寨子召集师傅,学了大半个月,今天开始录。
演唱古歌有许多禁忌,在祭祖、聚会、节庆等重大场合才能唱,这一日恰逢隔壁村过来“打同年”串寨,古歌便安排在今天录制。
芦笙坪很是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芦笙柱,尹桑这身行头好看是好看,实打实的银子沉甸甸的,她好不容易才穿过人群。
闪光灯一闪,尹桑忙遮了眼。
盛岳的脑袋从相机后探出来,“师妹果真是苗妹啊。”
尹桑回:“嗯。”
说罢就往里头走,裙摆拂过盛岳的裤脚,娉婷而去,带了一袖香气。
盛岳看她的背影,高腰百鸟裙衬得人身姿婀娜,摇动间银铃轻快活泼。
但尹桑从来不是活泼的。
从外型上看,尹桑冷艳而时尚,从气质上看,时尚而冷艳。与她所研究的民俗学,反差强烈。这门学科本就是边缘学科,国家重视不够,十分冷门。在外行人看来,研究这些的人,不是空虚至极,就是热血至极。
尹桑不归前者,也不像后者。
她是一个由内而外透着寒劲儿的女人。
盛岳原先以为,她是对他冷淡,之后发现,她待谁都一个样,即便对导师,也是敬重有余,热情不足。许久不见,她也不会表露一点重逢的喜悦。这会儿导师刚检验完芦笙队的演奏成果,乐得作势要拥抱尹桑,被她躲开了,被嫌弃的导师一脸无辜。盛岳弯唇角,还是这副样子啊……
尹桑要参与这一次的演唱,加入年轻的声线,增添古歌对年轻群体的吸引力。她本就会苗语,歌词掌握得准并不令人惊讶。令人讶异的是歌声,与她平日说话稍沉的音色截然不同,清脆嘹亮,与古歌很配。
原来苗族姑娘天生能歌善舞,是真的。
她站在老人和巫师中间,边唱边随着节奏走踩堂步,裙摆开合,飞凤轻摇。银冠流苏下笑靥浅淡,顾盼生姿,少见的温和柔顺。
盛岳相机里多了几张片子。
古歌歌词万余行,真要唱完得几天几夜,项目组录了第一部分《开天辟地》,录完大半天都过去了。好在过程顺利,一行人同村民一起踩堂,还饱餐了一顿才离开。
苗家人热情,饭后村民都来送行,山歌美酒相伴,米酒从饭桌上一路灌到村口。尹桑回家同阿嬷告别躲过了。
那酒喝着甜,后劲儿却足,一行人晕乎乎地一路都在睡。尹桑要求停车抽烟都没有人醒。
已经快到市里头,灯火渐燥,空气闷热。尹桑和司机并排站在路边点烟,火光照她的脸,明明灭灭。她吸一口,吐出漂亮的烟卷。
司机搭话:“看不出啊尹小姐也抽烟。”
尹桑说:“嗯。”
烟卷散了,她看一眼染上口红的烟蒂,扔了踩灭,转身上车。
她只抽了一口,司机觉得有些奇怪,想找话头聊会儿天,却对上她淡漠的眼神,只好作罢。
到酒店尹桑才发现手机没电了。充上电她去冲澡。刚出来就听到手机狂震。这会儿已经凌晨,她蹙眉,慢条斯理走过去拿手机。
这一瞧,尹桑挑眉。
沈峯的电话号码,一年显示不了几次。
“喂……”她接起。
那头却不说话,她耐心一般,开了免提撂桌上,走回浴室拿毛巾擦头发,再出来的时候听见沈峯的声音,“怎么不回答?”
尹桑说:“嗯?你问什么?”
沈峯顿了会儿,说:“你的位置。”
尹桑:“广西。”
沈峯:“我知道,哪儿?”
她挑了挑眉,反问道:“怎么了?”
沈峯说:“老爷子说你也明天回京,让我顺道接上你。”
他是回国了?
尹桑的语气仍旧平平,“不麻烦,我已经订好机票。”
那头沉默几秒。
尹桑听他不说话,说:“那我先挂了。”
话音未落沈峯已经先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