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里,红烛高烧。
红纱帐,红灯笼,大红喜服,大雁的剪影从红色窗纸里投射在墙壁上,就像要展翅高飞似的。
面前,一面琉璃镜。
不同于大夏常见的菱花镜,金沙王城里的镜子多半都是琉璃镜。
古老的菱花镜,因为有了青铜的护体,常常显出神秘的妖气,而且需要反反复复的擦拭方可照见人影。
但琉璃镜就不同了,雪白的镜面清晰得就像和自己面对面。
凫风初蕾慢慢拿起镜子,摸了摸镜子的边缘,发现这琉璃镜面绝非一般轻薄透明的琉璃,准确说,这是一种玻璃。
以前,凫风初蕾从未注意这个小小的区别,直到在九黎广场见识了无数透明的巨大琉璃镜面,她才知道,原来这种玩意叫做玻璃,而非琉璃。
琉璃锻造不易,无法大规模生产,动辄要装饰一个城市的无数墙壁,窗户,那是不可想象的。
全世界,唯有九黎才有。
当然,这也并非是九黎原有的,是白衣天尊来之后,一夜之间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清晰的镜面,照射出清晰的面容。
淡淡胭脂水粉的覆盖下,苍白再也无法遮掩,凫风初蕾忽然觉得这妆容太寡淡了,应该再浓妆一下。
可是,她没有力气。
五脏六腑,一股不明的气息缓缓游走,汇聚到心口的时候,就像一把铁锤在不声不响地敲击心脏部分,你稍有不慎,心脏便支离破碎了。
病毒,已在体内肆无忌惮。
她微微诧异,云阳不是说有一年多的时间吗?为何这么早就加速爆发了?难道是云阳诊断错误了?
有一瞬间,她闭上了眼睛,强行将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逼了回去。
脸色就越是苍白。
她慢慢地放下镜子。
她想起涯草。
每每看到镜子或者面对镜子,她就本能地警惕——就算已经确信自己已经将涯草杀死在有熊山林,可是,还是心有余悸。
一只神秘的手,比妖孽更可怕地操纵着许多人的命运,也包括涯草。
她并不怕涯草,却怕涯草怪物似的忽然又窜出来。
今晚,并不适合有任何敌人前来捣乱。
一想起涯草,不安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新婚的恐惧还是对于未来的恐惧。
她忽然很害怕。
老想起有熊山林那一片一片蔓延的青草蛇,又是恶心,又是痛恨——好像无数的有熊氏在嘶嘶哭喊鸣冤:你怎么不替我们报仇?你怎么不替我们报仇?
耳畔,有微风吹过。
她悚然心惊,猛地坐起来。
眼前的幻影,彻底消失。
没有青草蛇,也没有鸣冤的声音。
可是,她忽然想起满头青蛇的有熊女,她整个人都变成了一片绿色,头上,身上,四肢,全被青草蛇彻底霸占。
这场景,成了她一生中最大的梦魇。
甚至于比她自己当初如何一把一把扯下自己面上的青草蛇时更加恐惧——当时,她看不到自己的样子,所以,纵然是回忆也只是疼痛,而没有具体的影像。
可有熊女身上的满头青蛇,她实实在在是看清楚了的。
如今,回忆起这一幕,忽胆寒心裂。
风,一阵一阵吹过。
窗外的月色也开始慢慢倾斜。
没有青草蛇,也没有永不落山的太阳。
她慢慢地又躺下去。
好一会儿,她才注意到酒宴的欢声笑语伴随着阵阵喜乐飘了进来。
按照礼仪,她今晚本该盛装出席在酒宴上,举起酒樽,说几句场面话,然后,再对群臣大肆加以赏赐。
这个仪式之后,才能进洞房。
毕竟,她是女王。
可是,她没有力气,也很疲倦,但怕耗光了心神,今晚都熬不过。
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让臣民们在这样的场合看破自己的虚弱——一个奄奄一息却要成亲的女王,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如果在盛宴上露怯,不如隐居不出。
借此,也可以顺便给予杜宇立威的机会——尽管杜宇婉拒不受,可她却觉得如放下了一副担子,反正已经传位给他了。
以后鱼凫国会变成什么样子,自己也管不了了。
她只是强行挣扎着最后一口血气,务必要熬到留下后裔的一刻。
但现在,她觉得熬不下去了。
自己可能已经无法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了。
可是,她不甘心,都努力这么久了,为此,甚至封印了整个鱼凫国,怎么就还是会倒在最后关头呢?
她强行运气。
不运气还好,这一运气,先是全身筋脉忽然进了一只细小的蚂蚁似的,令人奇痒难忍,紧接着,便如被蚂蚁狠狠咬了一口似的,隐隐地,浑身的筋脉竟然在断裂一般。
原本已经压制的病毒,就如洪荒的猛兽,咆哮着马上就要冲出来。
她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床榻之上。
浑身的力气,全部失去了。
忽然想,就这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