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实在没胆离饕餮太近,它们还想更靠里一些,直觉告诉它们,再靠近一点点,灵气就截然不同……然而看看抬头睁眼的小老虎,四只小妖兽吞了吞口水,算了,做兽要知足。
不同于四只小妖兽的欣喜若狂,饕餮相当淡定地起身,迈着小步子踱到离肖衍更近些的地方,挨着他的身子坐了下来。
饕餮对于肖衍来说实在太熟悉了,压根没有任何排斥的意思,刚一坐下,对方周身的气息自然而然地就裹了过来,浓郁无比的灵气瞬间将他包围。小老虎通身一阵舒爽,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跟鼓于钦相斗时缠入体内的煞气一点点被逼入绝境,本能地想往更深处跑,又因为饕餮本身妖力的回归而无法得逞,最终在内外夹击之下,烟消云散。深入骨髓的寒意一空,浑身都感觉清爽了不少。
煞气一拔除,妖力迅速回归,又因着钟山玉取之不竭的灵气源源不断地填充进来,不一会儿,饕餮已恢复了大半。
相较于肖衍的做某样事时绝不分心,饕餮就要随性得多,身体一恢复,就不愿安安分分地待着了。左右扭了扭,在肖衍的身边蹭了蹭,又撩起眼皮看了看肖衍一动不动端坐如山的模样,觉得心里痒痒的,周身微光一闪,也变作了人形,凑过去在那闭着的眼睛上亲了一口,觉得不满意,又凑到肖衍嘴上亲了一下。
肖衍半睁开眼,有些无奈地看饕餮一眼。
饕餮嘴角一挑,露出个有些赖皮的坏笑来。
这于两人十分正常,以往修炼时,耐不住性子的饕餮也会有这类举动,却把正对着这边的鳛鳛鱼吓得够呛。
饕饕饕……饕餮大王刚刚做了什么?它它它没有看错吧?看看肖衍再看看饕餮,又被饕餮冲它露出的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吓了一大跳,鳛鳛鱼心惊胆战地意识到一件事——也许,大概,可能,它们叫这大尾巴狐狸坐骑大人,是叫错了……
那该如何称呼呢?娘娘?夫人?鳛鳛鱼被自己雷了一下,默默地在三个小伙伴修炼完毕后,告诫它们:“以后就叫大人吧,把坐骑去掉。”
孟槐诸犍长蛇方才一心修炼心无旁骛,此时一头雾水地看着无比严肃的鳛鳛鱼,点了点头。
饕餮侧耳听到,秀恩爱成功,心满意足。北山的小妖兽就是比中山的有眼力劲儿,以后应当会自觉跟肖衍保持距离了吧?
肖衍有些茫然地看看明显心情飞扬的饕餮,有些摸不准他又在傻乐呵些什么了,耸了耸肩,正要说话,心中忽有所感。
不由自主地向极西处看了一眼,体内的钟山玉灵气忽地飞涨了一瞬,如同一个巨大的浪头凭空而起,肖衍心中忽地漏跳了一拍,然而那灭顶般的感觉还没真正笼罩下来,甚至没咂摸出个什么味儿来,那浩荡的声势又瞬间熄了下去,转眼恢复了平静。
“怎么了?”近在咫尺的饕餮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看到肖衍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立刻问道。
“无事。”肖衍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方才的波动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摇摇头,说完到底觉得还不太踏实,于是开口,“我们去别处转转吧?”
灵山。密室。
巫凡穿着一件花纹无比繁复的长袍,阖着双目跪坐在一个厚厚的垫子上。不过短短几日功夫,她又消瘦了一圈,原本只是偏大的长袍现在整个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下巴削尖,修长的脖子微微仰起,透过苍白的皮肤,能清晰地看到细小的青色血管。
她面前摆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鼎,不断地有人往里投着经过复杂工序处理的药物,一股涩涩的香味弥满了整个空间。烟雾升腾而起,却凝而不散,幽幽地悬在青铜鼎正上方,呈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巫凡慎之又慎地变换着一个又一个手印,每变一次,她的脸色就更白上几分,等变到第五次时,脸色的最后一丝血色也不剩了。
青烟逐渐地铺展开来,朦朦胧胧地变化着,展开了一副仿佛只有掌握密钥的人才能解开的图。
一直立于上首的黑袍人呼吸微微急促了一点,虽然跪在巫凡身后的人都看不清他的面貌,却能感觉到有一双灼热而锐利的眸子,紧盯着这边,一错不错。
巫凡的眉心有淡淡的灵光闪动,逐渐地与面前的青烟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呼应。这一举动显然消耗极大,她身上的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出,瞬间就将整件长袍都浸透了。
扑通一声,身后有人扑在了地上,这似乎是某个信号,紧接着扑通声连响,接二连三地有人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而随着这一变化,整个密室的地面微微发亮,一道道闪着灵光的线将巫凡和身后跪坐着的人联系在了一起,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灵气从身后跪坐着的人身上抽离出来,全都汇到了巫凡身上。
闭着眼睛的巫凡心头悚然一惊。
灵气平时无影无形,松松散散地存于气海游于全身,现在能够汇聚成这般清晰可见的线,可想而知是抽了这些人多少年辛辛苦苦积累而成的修为!按涌入体内的灵气速度,恐怕身后这些本该是为自己加持祝诵的人甚至性命堪忧!
心中惊涛骇浪,但巫凡却一动不敢动,她是这个不知何时布下的阵的核心,稍有个差池,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其他被骗入阵中的人显然也深知这个道理,在这关头不敢有任何不满的表现,甚至连一点余光都不敢分给倒在地上的那些同伴,都在咬牙苦苦坚持着。
青烟再次慢慢化开,在并不宽敞的密室内一变再变,逐渐显出了一点山的轮廓来。上位的黑袍人再也顾不得更多了,为了看清一点,甚至挥开了身前的黑雾遮挡,凑上前两步,仔细分辨着青烟带来的讯息。
巫凡双眼闭着,但眉心的灵光将一切尽收眼底。甚至,她看到的比青烟更快,青烟才若有若无地显出一点点形,她已经能够透过那一点轮廓,勾勒出大致的模样了。
只不过……
她的灵魂仿佛透过身体,冷冷地审视着闭着眼睛祈祷状的、汗如雨下的自己的身体,审视着身后七歪八倒了一地的灵山神侍,最后又冷冷地看着那个贪婪地拿着地图与青烟对照的人。
不知不觉中,那记忆中高大的顶天立地般的老人瘦成了一副骷髅,眼窝深深地陷入了进去,更加显得鹰钩鼻高耸,那紧锁的眉头和松弛的皮肉配合着此时眼中近乎疯狂的光,显得说不出的骇人。
她记忆中那个虽然表情有些冷淡,但骨子里细心慈爱的,与世无争一心只爱收集整理些上古传说和遗迹的老人,至此面目全非。褪去了仰慕的光环,所有的事重新推翻了思索一遍,其中的私心昭然若揭。
比如他最爱招些没有任何背景的人家的孩子进入灵山,比如费尽苦心收集的上古传说,比如顶着所有人的嘲笑,一点一点试验那些几乎已经没有人相信的上古仪式……当人已经失去所有希望,却又极度不甘心时,他会变得比所有人都疯狂而大胆。
巫凡心下叹息,眼前的情形却仍在不停地变化,青烟依旧看不出端倪,她的面前却出现了两面高耸的断崖,中间夹着一道湍急的流水,即使隔了不知多远,她都能依稀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寒气。崖上依稀有几点光团,一点很强,四点很弱,而那很强的一点旁边……则是一团耀眼到几乎无法直视的五色灵光。
抽取数人毕生灵力支撑而起的庞大气机让巫凡前所未有地清明,她近乎惊奇地看着这庞大而绚丽的能量一眼,下一秒,却是浑身一震,一团灵光准确无比地击向了自己,迅疾无比地狠狠撞在了她的神识上。
这一下几乎撞得她魂飞魄散,连带着跪坐的身体都震动了一下,向前扑倒在地上,浓重的血腥味涌上喉间,一时没有忍住,直接喷了一地。刺目的鲜血四溅,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巫凡面如金纸,一时间觉得所有的意识都不归自己了。
“不——”耳畔隐约有怒吼声,神智稍稍回笼,她微微抬起头看去,只见那黑袍人忍不住又向前跨了一步,几乎忍不住要用手去拢住那如海市蜃楼般瞬间散去的青烟。这一刻,那张松弛而病态的脸变得无比清晰,不甘、愤怒、焦躁、乖戾……种种情绪凝在一起,几乎已没有了人的模样,形如恶鬼。
又或者,世上本没有什么鬼,只不过人心不足,生生让自己活成了鬼的模样。
黑袍人眼睁睁地看着快要成形的青烟消散得一干二净,脸上松弛的肌肉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眼珠子都快红了,瘦如鸡爪的双手神经质地攥起,一时间涌上来的狂暴念头几乎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摧毁。整个密室中的氛围一窒,似乎所有的空气都被抽干了一般,加药材的侍从瘫软在一边,阵法中本就奄奄一息的人更是面色由涨红转为青白,眼看便要咽气……
周遭空气忽然一松,下一瞬,黑影一闪,到了意识模糊的巫凡身边。黑袍人强自压下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情绪,深呼吸了一次,尽量缓和了声音开口:“……阿凡,刚刚,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他声音极轻,语调中的阴森却再难掩饰。巫凡这姑娘,原本他是极放心的,从小上了灵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所有的观念都是自己灌输给她的,没有外头那些莫名其妙的善恶意识,看自己的目光就跟看天神一般。天赋又极高,在很多事上一点即通,比别人摸索多年都强。
偏偏在寻找钟山玉这事上,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让自己失望,实在是……再也等不下去了。
否则,他也不会出此下策,几乎献祭了自己最得力的一批神侍,来寻求一个下落。
巫凡在对方剧烈的动作中微微清明了一点,她的眼前已经有些花了,视线中只剩下一对炯炯有神的眸子,仿佛自己的整个世界都沦陷进去,对方说话的声音仿佛直接在脑海深处响起,不容她有任何的抵抗和隐瞒……若在平时,她一定会如见到了神明一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