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吴老爷子缓过气, 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身体连同精神都塌了架,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叹息道:“以卵击石,以卵击石啊……”
吴景函想了想,说:“这么跟您说吧,这世上有种人,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虽千万人吾往矣’。我原本只在小说电视里见过,觉得太他妈理想化、不现实了。可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喜欢上的就是这么一个人,为了信念战斗至死。我心疼他,也佩服他,把他放心底来来回回地想,把他未竟的心愿当做自己的事业。然后我知道了,我也是这种人,否则我当初就不会喜欢上他。”
他直视吴越人,铿然道:“爸,我要去做我想做和必须做的事。您别拦着。”
吴老爷子向后瘫在靠垫上,闭着眼,反手用敲背锤一下一下砸自己的眉心。过了许久,才慢慢说道:“你死都要去,我拦也拦不住,但又不能眼睁睁看你去死……罢了罢了,趁我现在手头还有点力气,能帮你的就帮一把,回头全家一起遭殃,黄泉路上有伴不孤单。”
吴景函闻言又惊又喜:“您答应了?别这么悲观,输赢还不一定落在哪边呢,要是真扳倒了他们,您就是民众心目中的英雄。”
吴老爷子一脸无奈:“我这把年纪了,稀罕当什么英雄,只希望你留条命给我养老送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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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中午,市警局接到了一个举报电话,说是发现两名通缉犯藏在江口码头附近的集装箱仓库区,还有不少形迹可疑的人员进出。
吴局长当即向市里汇报了这一情况,同时派出大量警力,包围了仓库区。
脑研所的人也在副所长的带领下闻讯赶来,与警方碰了面。
“警方办案,你们来干嘛。”吴局长不高兴。
“这两个罪犯——”
“——法院还没判呢,只能叫嫌疑犯。”
李副所长赔笑道:“对,嫌疑犯。这两个嫌疑犯是危险分子,拥有一些特殊的能力,我们对此比较知根知底,来给警方打下手,必要时帮个忙。”
吴局长说:“这就违反规定了,再说,我们还得另外抽调警力,保障你们的人身安全。回去回去,跟你们吕所长说,人都围住了,插翅也跑不了,在所里等消息吧。”
李副所长急了,还想再争取一下:“他们都是经过脑域开发的,危险性远远超过普通人预计,只有我所的技术手段——”
“怎么,搞个什么脑域开发实验,就歧视起我们普通人了?”吴局长哂笑,“你们所这么厉害,以后所有斗殴、偷窃、抢劫、绑架、杀人案,每次出警你们都来协助协助?”
李副所长被怼得没辙,躲到旁边去给吕所长打电话请示,末了把武装人员向后撤了几百米,在警戒线外观望。
吴局长的手下申请突击,也被驳回去了,说是嫌疑人持有杀伤性武器,贸然行动会导致不必要的人员伤亡,先找几个谈判专家,做思想工作。于是整个仓库区被围得水泄不通后,谈判专家轮番上阵,两边除了喊喊话都没什么大动静,就这么从中午一直僵持到天黑。
期间上头催促过几次,最后吴局长烦了,说:“术业有专攻,领导要是觉得我这人水平不行,就调军队过来,要不干脆把我就地免职,临阵再提拔一个。”
吴局长是久经沙场的老警,破获过不少大案要案,战功累累,年轻时还在国际上拿过“执法武力使用实战”之类的奖项,是市里当典型树立过的,他这么发了火,上头也不好催逼太过。
警方坚守岗位,李副所长也只好带着几大卡车的“安保人员和专业设备”作陪,祈祷双方尽快开火,不管什么状况,只要能乘乱把卫白两人干掉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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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脑研所关门闭户戒了严,就算是内部人员也得通过专门的id验证才能进出。下属治疗中心更是处于瘫痪状态,倒塌的大楼无人清理,堆成一片废墟,下完雨又成了烂泥淖。
治疗中心的机房被毁,光脑“天极”和部分电极舱等设备被移至脑研所,洗完脑的监测员也被调至总部继续工作。
处理起来比较麻烦的,是那13名被抓捕回去的破妄师。吕所长觉得他们还具有一定价值,不到最后关头,没必要轻易毁掉。何况现在是风口浪尖,不宜轻举妄动,外面还有一大堆新媒体记者,像苍蝇逐着空气中的厚味而来,无孔不入地盯着脑研所,等待刺探出独家新闻呢。
思来想去,吕所长决定把他们关押在地下基地。
13名破妄师——不,所里的规范称呼是“强化3型实验品”——被放在电极舱里,进入深度昏迷的“半陷落”状态,通过专列运往地下基地。
专列类似小型地铁,只在挖掘出的地下通道里运行,从脑研所本部可以直达地下基地。
基地深入地表,负三十层的建筑体像个巨大倒立的金字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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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基地的地下通道只有两条,一条运行通勤专列,入口在研究所内,岗哨重重,需要经过几道身份验证。”之前安亦心对白源说,“另一条用来运送设备、材料和垃圾,通往研究所后方的那个物流中心和垃圾转运站。”
白源在讨论会上把这个信息告诉大家,大部分同事都认为从第二条通道进去,是比较稳妥省力的办法。
卫霖完善了一下大家的意见:“货运车是个不错的突破点。地下基地消耗庞大,不说日常维修需要更换的设备和零件,光是员工的午餐、晚餐,包括咖啡、水果等,都要由合作的厂商进行生产,在每天固定的时间运输。我们可以化整为零,利用这些货物混入基地。”
通过安检关卡,需要白源的致幻能力,而辛乐的神经脉冲网将会在无线联络中派上大用场。其他的破妄师们,有不少精神异能是无法在现实中使用的,但精神力强度却远远高过普通人,并且在“绝对领域”中实战经验丰富。卫霖把武器弹药分发给他们,编制成abc三个小队。
像叶含露和吴景函这样基本没有战斗力的技术、后勤人员,负责留在仓库进行远程支援,以及配合吴老爷子敲锣打鼓唱大戏。
——当然,一身肌肉的吴总监坚决认为自己战斗力在普通人水准之上,本来也想跟着大部队进去,卫霖最后用一句话劝住了他:“有你在后方牵制警力,我们才敢孤军深入,这恐怕也是老爷子答应你的底线吧。”
在夜色的掩护下,一行人搭乘一辆黑色警用面包车,悄无声息地离开。而此刻,脑研所雇佣的近半安防人员,还在李副所长的带领下死守仓库区,时刻准备浑水摸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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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基地灯火通明,不分昼夜,在里面工作的员工待得久了,会产生时间感紊乱等后遗症,因而隔一阵子就要轮休。
张续负责的是物资调控,将货车里卸载下来的食品和饮用水运往各层,分发到每一个部门和岗位上。
他拿着调度单走向货车停靠站时,抬腕看了看表——再过两个小时就可以下班了,回家享受整整七天的休假,他已经订好了旅游的机票。
货车各个舱门打开,许多机器人沿着轨道滑入车厢,有条不紊地搬运货物。七八名货运操作员在旁负责清点。
金属地板上,一个外壳上标明“白街咖啡”的大纸箱子颤动了一下,箱口封带从内部被利刃慢慢划开,探出一只手。
紧接着,一名穿着紧身瑜伽服、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从纸箱中钻出来,随手抖了抖染成栗红色的波浪长卷发。
离她几步远的张续拿着调度单呆愣在原地,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现在商家这么豁得出去,批量买咖啡,还赠送美女?
美女一出手,就把满脑子天马行空的张续给劈晕了,随即一甩手,将信号干扰器粘在了周边的监控探头上。
十几个人影幽灵般从货物堆中钻出,货运操作员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在接二连三的闷响声中栽倒在地。
卫霖盘腿坐在一个搬运机器人的头顶,沿着轨道从厢门内滑出来,拿腔拿调做鼓掌状:“干得好,伙计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