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愿意给贫道当这个弟子了,”陶仲文快慰笑道:“贫道老怀甚慰啊,那就跟你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了。”
“学生……哦不,徒弟洗耳恭听。”沈默恭声道。
“贫道之所以帮你,是因为助人者人助之。”陶仲文苍声叹息道:“贫道今年已经八十一了,不瞒你说,老眼昏花,羸弱不堪,几年前就动了归隐田园,颐养天年的念想,却一直无法得偿所愿,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是否陛下的挽留太过恳切?”沈默轻声问道。
“那是一个方面。”陶仲文淡淡道:“但更重要的是,吾心有三忧,无法潇洒而去。”
“敢问是哪三忧?”
“一者,乃是‘居安思危’也。”陶仲文缓缓道:“自陛下御极以来,我道教便兴盛繁荣,至今已经如日中天三十年了……可以说是创下五百年来之最。”
“都是两代天师的功劳。”沈默很有拍马屁的嫌疑道。
“不是我俩的功劳,只不过因陛下有道家慧根……千年以降,道释两门的兴衰,皆有帝王好恶而定,若赶上这代皇帝喜欢信佛,便像正德年间一样,全国毁道崇佛;若是下一代皇帝反过来,那就是现在这番光景。”
陶仲文无比清醒道:“我道家的核心是太极。太极者,生生不息也,却不是永远昌盛,而是存在一个盛极而衰、否极泰来的循环之中。皇上崇道,道门一洗先皇时的晦气,在全国毁佛除庙,是有些过犹不及了。其实沙门与我道家一般,都经历过数次法难,次次毁而复兴,破而后立。而复兴之后,带给道门的却是重重劫难,譬如会昌法难,唐武宗毁寺院四千有余,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之巨,禁佛不可谓不彻底,可宣宗一继位,佛寺即复,刘玄清、赵归真等十数道家真人命归黄泉,前事可鉴啊!”
虽然身为世俗之人,对佛道之争不甚了了,但沈默还是明白了陶天师的担忧,轻声道:“您老可是担心……将来佛家卷土重来,变本加厉的报复道家?”
“殷鉴不远啊……”陶仲文叹息一声,压低声音道:“老夫八十多了,随时可能撒手人寰,陛下修炼日久,功力精进,十年之内必然玄功大成,白日飞升,到时候新皇登基,就是我道门的大杀劫了。”
沈默心里不禁咯噔一声,暗道:‘怎们像是在暗示我,陛下最多还有十年阳寿呢?’但这话没法问,只能顺着陶仲文的思路道:“那天师的意思是?”
“我希望有人到时候能搭救道门一把,不要让我的徒子徒孙们,全变成无头之鬼……”说着,老天师竟然给沈默附身行礼,颤声道:“拙言,你能帮老夫吗?”
沈默忙不迭去扶老天师,哭笑不得道:“您老就是找人托孤,也要找阁老们,最不济也得是尚书侍郎之类,我这个带着罪的小举人能济什么事?”
陶仲文坐回蒲团道:“阁老?严阁老跟我年纪差不多,谁能熬过谁还不一定呢;李默这人,起得快,跌得也快,我不看好他;至于徐阁老,本应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惜他是个老滑头,关键时刻肯定自保为重,指望他太不靠谱。”说着定定望向沈默道:“拙言你能宁死都要维护赵文华,比他们都可靠多了。”
‘我管赵文华去死?’沈默心中郁闷,苦笑连连道:“我的人品是没问题,但您未免把我看的太高了吧,区区十年时间,我不可能入阁为相,说话管用的?”
“切不可妄自菲薄,”陶仲文摇头笑道:“为师我擅长相面,观你的面相,天庭饱满,隆准高耸,双目锐利,眉插两鬓,正是少年得志之相,三十岁左右便可入阁为相!相信我,老夫的预测从不出错。”
沈默仍不大相信,老道却道:“如果十年后拙言你仍未入阁,咱们的约定作废,如果你入阁了,请不吝相助,可否?”
都这样说了,沈默自然点头应下,像这种长期带条件的承诺,简直是所有承诺中最不累人的。
“至于其余两件事,都是到时可顺手为之的小事了。”陶仲文轻声道:“一个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子,败家肯定要在他这一代,到时候还请看顾则个。”
“这个没问题。”沈默点头道:“学生一定尽力。”
“第三个么……”陶仲文脸上突然现出一阵忸怩之色道:“你能永远不泄露,自己才是百花仙酒的真正主人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