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斗南五户町的生活, 和预想之中一样清贫得过分。不过, 却暂时获得了一份久已忘怀的安稳。
战前二十八万石封户的会津藩,事到如今已经变成了不得不在这种不毛之地重新开始的三万石斗南藩。
前会津城防总督山川大藏再度担任起领导者的角色,这个年轻人柳泉从前并不熟悉,仅仅只是偶尔听说过他的名字——但现在他展示出了难以置信的坚韧和努力, 带领着这些会津的战士们在这片北国酷寒的荒野上继续为了延续会津藩的一点火种而奋斗。
斋藤被分配的住宅几乎就只是一间木屋, 和其他四户会津藩士住在一起。屋子狭窄,冬季还很寒冷,在柳泉到来之后很是费了一番工夫整修和改造,才勉勉强强摆脱四处漏风的窘境。
斋藤似乎在最后的战斗中负了伤,听说事后被俘时也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 伤势康复得并不理想, 直到现在还似乎处于缓慢的恢复期——虽然他并不肯承认这一点,也不肯在他人面前流露出一丁点的伤痛带给他的折磨。
在新政府已然消灭了虾夷共和国这一最后的反抗势力的现在, 并不适宜公开再谈论柳泉究竟以前是如何与斋藤相识并相熟的。虽然现在柳泉仍旧作男装打扮, 不过她已经没有再采用其它精妙的化妆手法来掩饰自己的女性特征, 所以左邻右舍似乎也看出来了她实为女性的本来面目。
很快就有人关心这位暂时寄住在斋藤家里的年轻女性到底是什么身份和来历。更糟糕的是, 第一次被人这样关切地询问的时候, 柳泉觉得应该客随主便, 于是把目光投向斋藤,等着他来解释;谁知道往昔的小一那种无口的本性又发作了,柳泉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言不发而渐渐尴尬得面红耳赤的场面。
……邻居大娘那一副“哎呀一濑君这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到底是你的谁呀呵呵呵”的八卦态度, 真是要命!
柳泉无言地低头想了想, 却发现一时间确实没什么特别好的说法足以服众。
当然不能说是前新选组的同事和战友。且不说新选组现在简直形同于违禁词, 就是如何向这些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解释为什么新选组的干部里还有个女人,就足够伤脑筋。
而且在新选组成员被新政府残酷追缉的现在,说出来简直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这个选项完全不能采用!
可是现在不解释一下的话大家绝对会脑洞大开的!
柳泉只好用一种镇静而自然的态度,斩钉截铁地告诉前来关切的好邻居们,她是“一濑传八君”的姐姐。什么家乡被战乱摧毁了啊,家人都死光光了只好来投奔这个远房表弟啊,柳泉编来极其流畅自然,磕绊都没有打一个。
……但是一君拜托你能不能不要在听到姐姐这个字眼的时候一脸惊愕继而心虚,满脸都写着“哎呀这是骗人啊这不是真的啊肿么办”啊!!
掀桌!她极具说服力的故事最大的马脚已经被那些热情的邻居发现了好吗!
柳泉看着那些热情的邻居脸上露出“好的好的我们都懂的”的表情,嘿嘿嘿地神秘笑着走开了,心头简直万马奔腾。
再回头看看斋藤那张犹有一抹淡淡红色的无口的英俊脸孔,她不知为何突然就泄了气,按着一跳一跳的太阳穴,觉得头更疼了。
……好心塞啊一君。这下误会可深了……既然现在已经没有必死的战争了,和平时期男大当婚,我本来应该替你敬爱的副长为你的婚事操一操心的……可是现在你在这里因为流言而找不到老婆的话,我岂不是在副长面前要罪加一等了吗……?!
……
不管怎么说,在柳泉来到斗南的十天之后,斋藤那比邻居更冷清破败的住宅总算焕然一新了。
邻家多是携家带眷前来斗南定居的,而斋藤不但孑然一人,还在最后的会津保卫战中负了不小的伤。战后又紧接着被俘,你当然不能指望恨不得把整个顽固抵抗的会津撕碎了嚼烂了的萨长同盟能对这些会津藩的忠实战士们有多好的态度,是不是?
所以在到达斗南,见到斋藤的第一天,当柳泉注意到斋藤的行动有点奇怪,好像他惯用的左手有些不便,走路看得久了也有些摇摇晃晃之后,她很快就意识到了症结所在,并且立即拿出一副大姐姐的那种毫不讲情面的权威态度命令斋藤去卧床休息,然后自己走到后院去咚咚咚地开始劈柴煮饭。
说真的,柳泉对这些家务事简直不能更伤脑筋!劈柴的工作她好歹算是活用自己的剑术来完成了,做饭的手艺嘛,靠着之前和系统菌兑换来的烹饪技能保佑,也算是不错——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一家的厨房简直空荡荡得连老鼠都没有一只,她总不能做西北风请他吃吧!
不过在会津藩接纳他们之前,新选组也不是没有穷过的时候;而且后来在戊辰战争中一路转战向北、最后又在箱馆的深山里度过了一段清苦的岁月,经过这些颠沛流离的磨炼,柳泉好歹是懂得能够找些什么东西来作为食材将就一下。所以当斋藤的住宅后院飘出袅袅炊烟的时候,邻居家热心的大娘们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凸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登门来欢迎斋藤家的这位远方贵客。
打发走了一拨还有一拨,直到三五天之后才渐渐消停下来。
斋藤平时在斗南藩还有工作要做,尽管他负伤未愈,但仍坚持每天都去工作。所以他家里才是一副破锅冷灶的萧条模样——他经常工作完之后回到家就已经耗尽了精力,没有时间和力气再去顾及其它。
柳泉在之前的那六七年间都在神经紧绷着不停工作。要完成新选组交付的任务,要担心自己的男子伪装决不能露出马脚,踩在深渊边上走着钢丝的生涯持续了这么多年之后,又遇上了残酷的决战与必败的死局——虽然在五棱郭陷落之后,她与土方在箱馆附近的深山里隐居了半年多,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但九条道清不知何时来追索的隐忧仍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地悬在她的头顶,使得她每天依旧过得忧心忡忡,难以安枕。
所以当一切都结束了,一切也都失去了之后,在这荒凉贫困的斗南之地,每天一睁眼只需要去做一些家务之类的小事,这样的生活反而令柳泉觉得有点新鲜,也放松得多。
……大概是因为不必担心哪一天自己深藏的秘密暴露,之后会被斋藤逐出门去吧。
不,或者也可以说,她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哪天系统菌突然宣告下一个任务世界事先抽取工作完成、玩家必须即刻出阵的时候,她应该怎么对小一解释自己必须马上消失这件事。
不过,即使那种事情真的发生,她相信自己也能够怀着每次离开一个已经无比熟悉了的任务世界时的惆怅感,平静地离去。
算起来斗南距离箱馆也并不算很远。固然时下交通不便,但时空上的距离感以及斗南和箱馆之间相似的天时气候,还是让柳泉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安心。
经过了那么艰苦的战争都能够活下来的人们……在如此贫瘠寒苦的环境之下也一定能够继续活下来。
小一是如此,副长更是如此。
她是这么坚信着的。
大门一响,打断了柳泉的思绪。她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回来了。”
……真的好奇怪啊,这种处境和感觉……
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又飞快地把那抹苦笑收了回去。柳泉从桌前站了起来,走到狭窄的玄关处。
“欢迎回来,一君。”她温和地笑了一笑,目光落到斋藤曾经负过伤的左手上。
“今天感觉如何?”她继续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斋藤好像有点不自在似的动了动右臂。
“啊啊,没什么事了。”他草草答道,有点尴尬地站在玄关,好像因为柳泉站在那里挡住了他进屋的路而感到无所适从似的。
柳泉看着他这副样子,反而觉得有点好笑起来。
小一,你可是当年京都新选组的无口一匹狼啊。竟然还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呢。
她笑着转过身去,径直走向后面的厨房,声音隔着一道门飘出来。
“回答得不够具体,取消晚饭的豆腐料理。”
回答她的是咚的一声,就好像斋藤在迈步的时候脚下绊了一下似的。
她脸上那个笑意扩大了一些,笑眯眯地站在灶台前,好整以暇地用布带捆起衣袖,伸手去揭开灶上的那口旧锅的锅盖。
晚饭很简单——在这种贫穷清寒的地方也没有多少食材可以让她发挥厨艺——当他们沉默不语地快要结束这一餐的时候,柳泉突然开口了。
“一君以后……有什么打算?”
斋藤似乎有点惊讶,视线从面前盘中调味鲜美的豆腐上面慢吞吞地转向她的脸上,目光一闪。
他似乎还认真地想了一想,才答道:“……留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吧。”
柳泉把手里盛着米饭的小碗放回小几上,好像一瞬间想要故意伸出筷子去抢他面前的豆腐——就像从前在京都的屯所里,她看到新八和平助经常去做的类似事情一样——不过最后似乎她又忍住了这种作怪的念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度过了严酷的战争而活了下来,那么,就好好地活下去,一君。”
她注视着他的脸,似乎哽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别辜负了命运让你活下来的美意。能够活到现在,是我们难得的幸运……”
斋藤沉默了片刻,慢慢地把手里的筷子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