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清本就疑心这个姑妈会随时卖了自己,等知道她一声不吭去了澳洲时,就更是害怕她会将之前的事情全部推到自己身上。
是以丛清思来想去,便直接将自己做过的事情都告诉了越岭。
电话里她哭得梨花带雨:“表哥,那些事情我也不想做的……可我知道都是为了你,哪怕是昧着良心、晚上睡觉做噩梦我也做了……姑妈现在一个人去了澳洲,我该怎么办?表哥……你是不是也要像她一样不管我了?”
直到这会儿,越岭还是不敢相信丛清说的那些话。
电话那头的他喃喃道:“她说的是真的吗……我妈妈、我妈妈她怎么会这样?那个年轻人真的是她……”
越岭说不下去了,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哽咽。
季融融只觉得太阳穴在“突突”的跳,几乎要炸裂开了。
她之前想了几百种说辞,到底该如何告诉越岭哥哥这样难堪的真相,没想到丛清这么痛快就说了。
季融融在心里将丛清骂了千千万万遍,可一时之间,她不好否认,却也不敢承认。
想了想,她只能小心翼翼问:“那……你找越泽,是因为他知道什么吗?”
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越岭一直都有意示好——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遗传了父亲的温和宽厚。
越泽流落在外十八年,吃了十八年的苦,哪怕这根本和越岭无关,也更不是他的错,可他依旧会为自己过去十几年所得到的优待而觉得不安和愧疚。
尽管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并不亲近,两人之间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可也许正是血缘带来的奇妙感应,越岭知道,这件事一定和越泽有关。
越岭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道:“融融,你帮我找到他,我想问他几句话。”
“好,你别急,他就在这里,有我看着跑不掉。”季融融知道他此刻正在瑞士养病,“你要不要……回国来?”
她并不是那么放心越岭一个人单独在外面,“有些事情,你回来当面和他说比较好。”
越岭没有多犹豫:“我坐最快的航班回来。”
季融融还是有些担心:“我去接你吧。”
越岭勉力笑了笑,然后道:“别担心我,我身边好几个保镖。”
挂掉和越岭的电话后,卧室门被推开,越泽就站在门口。
季融融放下手机,“你都听见了。”
越泽“嗯”了一声,然后走到床边来,低声问她:“早上吃东西了没?”
季融融摇了摇头,然后又蹭过去,将脑袋靠在他肩头,“我让他回来,也不全是因为担心他……”
越泽侧头看她。
虽然她不知道越泽预备做什么,但他最后的目的,总归是要让罪魁祸首受到惩罚。
季融融垂下了眼睫,声音低低的:“越岭哥哥是很好的人,他不会同意他妈妈为了他做那样的事情的。”
哪怕只是为了越泽好,她也应该让越岭哥哥回来,毕竟他大概是唯一能够劝得动丛玉的人了。
听见怀里小傻蛋的话,越泽喉头滚动了几下,“融融,我知道他是很好的人,所以……”
季融融好奇:“什么?”
越泽沉默了很久,最终也只是摇摇头,“没什么。”
季融融鼓起了脸颊,有点生气,但却不得不偃旗息鼓。
算了,只要狗男人不想说,她是怎么问也问不到的。
***
当然,尽管给越岭哥哥打了那一通求救电话,可丛清根本就没等到越岭回来,便被警察以涉嫌去年八月的一场车祸为理由,带回去协助调查了。
季融融猜到,这大概是越泽做的。
他远比她更早察觉到那一场场车祸的猫腻,所以一早便派人暗中搜集证据。
到了此时,粤海分公司的审计已然结束,到了揭盅的时候,手中的牌面全部亮出来也无妨。
季融融一直都很讨厌这位表小姐,从小到大两人处处针锋相对——其实季融融老是会忘记自己要讨厌丛清,有时候见面还会问她的手表鞋子是在哪里买的,等到问完她才觉得懊恼,想起来这该是自己的死对头。
可到了如今,季融融却没有半点仇人倒霉的幸灾乐祸,相反只觉得茫然。
她并不觉得丛清有那么坏,也不觉得丛玉有那么坏,可事情偏偏就是发生了,而始作俑者就是她们无疑。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越泽回到越家开始?还是从越岭哥哥的病情一天天恶化开始?
季融融也不清楚。
可能不光是她,甚至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发展到了这一步。
***
次日下午三点,粤海市经侦大队正式对越氏集团粤海分公司的数起违规招投标立案。
作为集团法人,越父也被请去了协助调查。
越征越泽父子俩尽管在这件事情上不对付,但仍十分默契的将越老爷子给瞒住了,没让他得到半点消息。
若是老爷子被气出了个什么好歹,那越家就真的大乱了。
越岭的身体羸弱,经不起长途奔波,因此越泽直接联系了越氏集团在瑞士当地的一家合作公司,借用了对方的公务机送越岭回来。
离公务机预计降落时间还有一刻钟,越泽已经开车到了机场外面。
凌助理先推开车门,道:“那……我先进去接人。”
越泽点了点头。
司机也下了车,到一旁空旷处去了。
车厢里又只剩下了越泽。
他拿出手机来,点开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留着寸头,穿着黑色的篮球服,笑容灿烂。
这个少年正是越岭。
这张照片还是很久很久之前,季融融发给他的。
那时这个小傻瓜并不知道他和越岭之间的关系,只是在某一天突然发现这两人长得极为相像——就像她一开始发现沈越泽同那个越叔叔长得极为相像时一样。
她从小与越岭熟络,没怎么费力便找出来一张越岭念初中时的照片,兴致勃勃地发给他看,“你有没有初中时候的照片,拿来比一下,看你们是不是从小就长得一模一样?”
当时越泽没有回答,而小傻蛋问了两句之后,便被宋教授赶回房间去写作业了。
可照片他却一直留了下来。
毫无疑问,照片上那个同他有着相似眉眼的少年,正是他的弟弟,越岭。
从血缘角度上来说,越岭和越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
也许是入关比预计的更加顺利,没过一会儿,越泽便看见了越岭的身影,凌助理正带着他一路往车子这边走。
越泽将手机里的那张照片关掉,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旋即被接起来。
丛玉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喂。”
越泽想了想,然后道:“如果我十八岁那年,我妈妈没有死,你来找我给他捐器官……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会答应的。”
电话那头的丛玉沉默下来。
越泽的声音里有极轻微的颤抖:“可你太贪心,你害死我妈妈。”
他只是一个凡人,他也会怨恨。
他从小无父,现下连相依为命的母亲也失去。他不过是一个孤家寡人,要他去救这个从小到大被无数人捧在手心里的弟弟,凭什么?
他从来都没有俯视越岭的资格,又怎么会有资格救他?
电话那头的丛玉颤声道:“你不用来这套……你不会救他的,你怎么都不会救他的。”
她似是咬碎了牙:“你这个杂种。”
越泽笑了笑:“你可以相信我不会救他,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丛玉没再说话,重新安静下来,电话那头只传来她喘气的声音。
越泽抬眼看向车窗外,越岭越走越近,他的脸孔苍白,没什么精气神。
他继续道:“我现在还是愿意救他,就像你一直希望的那样,一个健康的、完全匹配的器官,我愿意给他。”
“这次你又要什么?”丛玉冷笑道,“越家的家产我已经全部让给你了,我没什么能再给你了。”
“你有。”越泽打断她,声音很冷,“我没有妈妈了,如果越岭也和我一样,我就救他。”
电话那头的丛玉没有说话,连呼吸声也渐渐静下来。
越泽要的东西不多。
从头到尾,他只不过是想为母亲讨回一个公道而已。
“越家的家产,我一分钱都不会要,我只要这个。你可以回国来投案自首,两起故意杀人案都是你唆使的……如果你觉得颜面有损,也可以用你自己的方式。我会救越岭,他也是我的弟弟……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你心里很清楚。”